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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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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氏的到來,讓荷露才將鼓足的勇氣,頃刻泄盡。

  而隨著這一聲驚呼,場中登時一靜。

  緊接著,奇跡發生了!

  一息之前還抱著朱氏要死要活的紅藥,居然驀地兩手一松,抹了把臉,從從容容、大大方方地——站起來了。

  朱氏險些被閃個大跟頭。

  她如今全靠紅藥抱腿的力道支撐著,這乍乍然地失了助力,自是再也保持不了平衡,眼見得就要摔倒。

  便在此時,一雙手穩穩伸來,及時扶住了她。

  “兒媳失禮了。王妃恕罪。”紅藥風姿優雅地攙扶著朱氏,微微福了福身。

  縱使行禮不便,這一折腰的風儀,亦是端秀優美,縱觀整個玉京城,也沒幾個姑娘能比得上。

  眾人皆有點懵。

  說來也怪,折騰了這半日,朱氏、安氏并周媽媽無一形容齊整,偏是這五太太,依舊一副好女子模樣,剪鬢若裁、衣飾如新,通身上下纖塵不染,裙子也很干凈。

  就仿佛方才坐地上抱著人家腿干嚎的是別一個人。

  朱氏呆呆看著紅藥,一時間失去了反應。

  紅藥亦未予她這個機會。

  將朱氏扶穩了,她閑閑轉首,顧眼間,便瞧見了在一旁整理衣物的周媽媽,遂莞爾一笑,道:

  “哎呀,媽媽原來在這兒呢,教我好找。媽媽還是過來服侍著王妃吧,我娘就在前頭呢,我去與我娘說說話兒。”

  語罷,俏皮地眨了眨眼,純然一副小女兒家的情態,丟下朱氏,徐步行至劉氏跟前,嫣然笑語:“娘,您怎么來了呀?”

  周媽媽真想朝天翻個大白眼。

  怎么來的?

  還不是五太太你搬來的?

  瞥一眼劉氏身后黑壓壓的那群健婦,周媽媽強忍下失禮的沖動,三步并兩步上前,扶住了仍舊魂不守舍的朱氏,復又向劉氏躬了躬腰,眉眼平平地道:

  “真真是讓親家老太太看笑話兒了,奴婢們這會子才來給您見禮。這可不是奴婢們怠慢于您,實是方才被人纏得脫不開手腳來。還請老太太恕罪則個。”

  紅藥忍不住在心里贊了一聲。

  這刁狀告的,有水平。

  聽來皆是白水話,然細品之,這水里卻摻著砂,若當真飲下,準保硌得你牙疼。

  劉氏淡然而立,未曾接話,亦并未多瞧周媽媽一眼。

  這一刻,周媽媽其人、乃至于四下里亂七八糟的情形,亦似皆不在她眼中。

  她只是瞬也不瞬地望住紅藥,一臉地慈藹與疼惜,柔聲道:“我的兒,這幾日沒見,你都瘦了。可憐見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周媽媽又想翻白眼了。

  這話說的,就不虧心么?

  剛才是誰把明萱堂的人都給制得死死的?

  到底誰欺負誰了啊?

  周媽媽撇了撇嘴。

  不消說,劉氏此來就是給紅藥撐腰的,她方才那番話,白說了。

  果然,一語說罷,劉氏忽地眉峰一立,面色轉寒,沉聲對紅藥道:

  “說起來,這門第越高的人家,就越容易出刁奴。若逢著這一等奴才,好孩子,你只要拿出主子的款兒來,拿她們當貓狗瞧著也就是了,莫與她們一般見識。蹬鼻子上臉地,什么玩意兒!”

  一席話直把個周媽媽說得面孔發白。

  眾婢仆亦皆垂下頭。

  這其中,尤以明萱堂諸人為甚。

  實則她們方才也沒大敢碰五太太。

  人家五房多有錢哪,五太太人又和善、生得又好看、每回打賞給的銀子還多,你說說看,誰舍得沖財神奶奶動手?

  不過做個樣子罷了。

  奴婢們真真冤枉!

  明萱堂眾人齊聲在心里叫屈。

  一旁的安氏此時亦終是回過了神,聽得劉氏所言,不由得那眼皮子直跳,下意識瞄了朱氏一眼。

  朱氏的臉青得發紫。

  而奇怪的是,她并未作色,甚而也不曾還口。

  就青著臉在那里發抖。

  她真是又氣又憋屈。

  劉氏此言,大有以勢壓人之意。

  而這個勢,朱氏還必須得認下。

  縱使她此刻滿心窩火,胸膛都快炸開了,卻也根本無從亦不敢宣泄。

  只索硬忍罷了。

  安氏偷眼睇她,見她的臉色越來越青,心下便想著,今日這一出,只怕不好收場。

  縱使是再沒眼色,安氏亦已看出,紅藥今日針對的,非是她們三房,而是明萱堂。

  這讓安氏頗為后悔。

  早知如此,她方才就不該強出頭,縮在人后瞧戲不好么?

  如今看來,這好戲才開鑼,劉氏對上朱氏,卻也旗鼓相當。

  她倒是不介意再多瞧上兩眼戲的,只是,夢溪先生那一頭,卻是顧不得了。

  一念及此,安氏已是心緒翻涌,管自出起神來。

  卻不知,遠山這孩子,有沒有與夢溪先生見著面?

  她想道。

  心下有期盼,亦有不安。

  若是能拜在這位名儒門下,則往后安家光耀門楣,便也有個指望了,而安氏這個做姑母的,得著有出息的親侄子幫襯,自亦會過得越來越好。

  這念頭似是一把火,燒得安氏心頭滾燙,仿似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好日子便在眼前,一時間竟想得癡了,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見。

  直到衣袖被人用力拉扯,她方才陡然醒轉,舉眸處,便見大丫鬟喜鵲正沖她呶嘴。

  她忙抬頭看去。

  方才還站滿了人的青石板路,此時已然空出大半,非止劉氏與紅藥不見了,就連那一大堆丫鬟婆子,也全都沒了影兒。

  “咦,人呢?”安氏沒敢回頭去瞧,只悄聲問喜鵲道。

  喜鵲嚅動著嘴唇,語聲極輕地道:“回夫人,早都走了。”

  說著又一個勁兒沖她使眼色。

  安氏自知其意,略凝了凝神,便轉向一旁仍舊面色鐵青的朱氏,屈身行了一禮,囁嚅地道:“媳婦…媳婦方才沒有幫得上忙,是媳婦的不是。”

  朱氏脖子上的青筋還沒落下去呢,聞聽此言,那青筋登時又鼓了起來,鼻孔一翕一張地,眼見得就要發火。

  周媽媽怕壞了好事,忙搶上前半步,揚聲道:“王妃自不會與那起子小人計較,只眼下還是拜見夢溪先生要緊,那些閑雜人等,三夫人也別去管了。”

  她語聲極洪,說的又快,朱氏身子震了震,面上現出掙扎之色,到底還是將火氣壓了下去。

  罷了,先將這一局走完,再作別論。

  見她怒而又止,周媽媽亦頗有息事寧人之意,安氏不免有些詫異。

  明萱堂何時變得這般好說話了?

  方才那場鬧劇,那可是直接下了明萱堂的臉了,朱氏竟也忍得下?

  莫非是因著今日她老人家作壽,是以脾氣格外寬和?

  而其實,朱氏已經忍得腦門兒都在抽疼。

  她自是不想忍的。

  然此時境況,不忍也得忍。因為,往死里得罪影梅齋的后果,她承擔不起。

  更遑論又多出個國公夫人劉氏。

  便在方才安氏走神時,劉氏已拉著紅藥給朱氏賠過罪了,而朱氏也捏著鼻子表示不予追究。

  這且不算,紅藥竟還拿話迫得朱氏連下人也一并饒過,朱氏不得不應下了。

  連著強咽下這幾口氣,她腦門兒自然疼得緊。而只消一想起方才被那母女兩個壓制的情形,朱氏更是不痛快到了極點,面上自也做不出那和軟的樣兒來,只僵著臉道:

  “罷了,先去眠云閣,旁的容后再說。”

  安氏忙應了個是,心下那些許疑惑,亦就此散去。

  所謂“容后再說”,那個“說”字改為“報”,才更合適。

  約莫又有好戲瞧了。

  安氏無甚情緒地想著,面上情兒卻做得十足,親自上前幫著朱氏收拾頭面衣裳,待諸事妥當,一行人方再度起行。

  這一次,總算再也無人相攔,她們順順當當地行過了那條青石路,來到了眠云閣。

  隔著那一大片臥云般的白石,朱氏微瞇了眼,不著痕跡地下下打量。

  此刻,眠云閣四面的窗戶俱皆闔攏,窗格間隱約透出幾抹殷紅,艷色奪目,可以想見那閣中帳幔低垂、錦裀繡褥的情景,該是多么地旖旎綺麗。

  朱氏的眼底,終是滑過了一絲笑意。

  佯作與周媽媽說話,她略回首,掃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安氏。

  安氏正低著頭,一臉地恭順。

  朱氏見了,心下越發自得,若非時機不對,簡直就能笑出來。

  徐婉順配安遠山,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再過一會兒,當安氏親眼瞧見自個最器重的侄子,跟王府姑娘滾倒在一張榻上,她又會是何等表情?

  真是想想就教人歡喜呢。

  朱氏眼底的笑意,漸漸散至眉間。

  以安氏的聰明,她一定能夠想到,從今往后,她那親親好侄子的命運,便掌握在朱氏的手中了。

  強辱王府姑娘的罪名,莫說安遠山,就是他安家全家人加起來,也擔不起。

  至于那心比天高、偏偏命比紙薄的四姑娘…

  朱氏舒心地笑了起來。

  有了這么個大把柄在手,往后這位四姑娘可不得乖乖聽話?若不然,她就等著嫁進安家那個破落戶,一輩子被安老太太搓磨罷。

  甚好。

  朱氏笑瞇瞇地看了周媽媽一眼。

  周媽媽的面上亦帶著笑,心下卻有著強烈的不安。

  這一刻,她莫名便想起了方才青石路上的那一幕。

  此前因事發突然、變故又大,讓她無暇細思個中因由。

  而眼下,看著這表面如常的眠云閣,周媽媽的心卻有些發涼。

  五太太方才那一鬧,當真是因為“想回娘家住幾日,這才拉著王妃說話”的么?

  這話何時不能說,做什么非要攔在半道兒上,強拉著王妃并安氏不許走?

  難道說…

  周媽媽攥緊了手指,嘴唇抿得發白。

  徜或五太太的出現果與此局有關,那么,此時正在眠云閣中的,還會是徐婉順與安遠山么?

  若不是他們,又會是誰?

  周媽媽腳下挪了挪,盡中已然萌生了退意。

  萬一設局不成反被將軍,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然而,一息之后,她卻又生出不甘。

  這一局,她與向采青籌謀已久,總得親自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心中念頭百轉,而實則也不過數息罷了。

  待計議已定,周媽媽便上前兩步,向朱氏遞去一個眼風,沉聲道:“王妃、三夫人,奴婢這就去閣子里給夢溪先生遞個名帖,知會他老人家一聲兒。”

  朱氏被她說得一愕。

  怎么突然說起這事兒來了?難道不該依照原定的謀劃,立時沖進去揭破好事么?

  安氏此時亦是神情微滯。

  她覺得周媽媽這話里有話。

  自牛婆子無意中透露出來夢溪先生的消息后,安氏便先行讓安遠山熟悉了大花園的地形,打的便是讓他向老人家毛遂自薦的主意。

  此際,周媽媽卻單挑出這事來說,卻是何意?

  沒有名帖就不能拜見么?

  便在她思忖之際,朱氏已然將眉頭一擰,不虞地道:“用不著這般麻煩罷?且我這兒也沒有…”

  “王妃,還是奴婢先去瞧瞧再說,奴婢這廂備著拜帖呢。”生恐她說出拆臺之語,周媽媽忙不迭地插口說道。

  被人截斷了話頭,朱氏登時大怒。

  周媽媽只得又上前幾步,輕聲道:“奴婢先打個頭陣,王妃只略等一等也就成了。”

  近乎哀求的語氣,配合著她那張忠厚而圓潤的臉,倒令朱氏心頭微凜。

  周媽媽忙又用口型比出“顧紅藥”三字來,再將手指了指眠云閣的方向,好一通擠眉弄眼。

  朱氏再是愚蠢,被她接連提醒著,多少咂么出點味兒來了,遂沉著臉道:“媽媽的意思是…”

  她伸手比了個“五”字,意為“五房”。

  周媽媽忙點頭,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總算她們王妃明白過來了,不枉她這一番苦心。

  主仆兩個的動靜頗為不小,所幸安氏猶自低眉立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卻也不曾發現她們的異樣。

  “罷了,就依媽媽便是。咱們總不好失了禮數。”朱氏點了點頭,眉梢的戾氣終是消了。

  她已然明白了周媽媽的意思,這是怕事有意外,先去探個底,萬一有個什么,也好由外頭的人支應。

  周媽媽恭聲應下,又轉頭低聲吩咐幾個婆子好生護著朱氏,方領著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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