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七叔一臉笑意看著牛掌柜:“走吧?”
“走。”
被隔離。
牛掌柜一副“被逮捕”前,已心滿意足的模樣。
方員外在另一個棚子,探頭對牛掌柜抱拳:“恭喜。”
“這話,老兄,有誤哇,是同喜好不?”牛掌柜也抱了抱拳。
“哈哈哈,對,同喜,可喜可賀!”
方員外很自豪。
他沒看錯,一直就沒看錯宋福生那個后生,很慶幸與宋家結識沒有錯過,更堅信宋福生的秀才只是剛剛開始。
錦上添花的人很多。
養豬大戶老王家招呼村里人:“通通來我家領米,我替河對岸墊上,給你們一家分一斤,今兒真得多吃點兒,為宋家高興高興。”
九嫂子急忙攔著:“噯?用不著你,我這已經打發人去背糧啦,都來我這里領。”
九嫂子認為她和馬老太關系非常不錯的。
進城看大孫女坐宋家車。
大孫女在城里有什么事,也是去點心店捎口信兒。
這是孫女大肚子了,要不然前些日團長科舉,馬老太支棚子賣點心,孫女是要日日去幫忙的。
聽說,后頭只是去了半日,馬老太就給孫女攆走怕有閃失,這次回村,她們老太太之間嘮嗑時才知。
所以,這種時候當然要幫幫忙了,就沖她和馬老太之間的姐妹情也顯不著旁人家伸手。
村里還有許多人家嚷嚷去給牛掌柜取柴火,拿油鹽醬醋,拿米面,像任子玖的媳婦還給抱了一床被子褥子。
老牛頭回村被隔離,不用河對岸特意給送生活用品,他們村里的人七手八腳就能給湊齊。
不怕給墊物什。
人家河對岸能占他們這點兒便宜嗎?
倒是回頭將東西還回時會很承情。
“哎呦,不用不用,大伙真不用麻煩。”牛掌柜指向老方,方大哥那棚子里不是有嗎?
方員外:對頭,我這里做好飯,用個筐用根長棍給牛掌柜遞過去,直接吃現成飯就中。
這天晚上,任家村村民由于宋家每戶散財一斤米,反應各不相同。
“爹,我一下子就想起您當年中秀才的場景。”任族長的家人紛紛點頭。
那聲中秀才了,至今想起心頭都火熱。
當時,他們家也散財了,各戶發喜糖,就是鞭炮沒有河對岸放的多。
任三叔家。
任三叔用筷子夾起口咸菜喝粥,家里人也在提起任族長和任子笙考中秀才的往事。
任子笙不提也罷,不接地氣不認老鄉的東西,村里人沒感覺到借光。雖然那時候,外村來位算卦的,都說過任子笙是萬里挑一。
至于任族長嘛。
三叔說:“他中秀才那年都多大歲數了,他和河對岸可沒法比。人家那還得接著考呢,才多大年紀。唉,就可想而知,他那娘啊是真有遠見,一個婦人,早早的就咬牙供著,太不容易,也沒個幫手。”
三叔的兒子說:“爹,你說那可不對,就是再走一家,嫁過去也不會幫她供兒子念書,又不是親生的。”
“所以說,她沒再走一家,更難得,通透。”
三叔的兒子兒媳們:“…”
正夸團長呢,爹,你怎么總是夸團長的老娘呢。
四嫂子家。
四嫂子真心為河對岸高興,“富貴兄弟以前就提過,團長別說考秀才,考舉人老爺也不在話下。”
四嫂子男人憨笑道:“這都是咱們不懂,就拿考舉人像吃飯似的那么簡單。我聽外頭的人講,考秀才就已經擼掉老多人了,考舉人會更難。孩他娘,你別出去瞎說,萬一沒考上,團長該丟臉了。”
“是是是,我沒漏出那話,可我真覺得團長能行。”
“能行你也憋住話。”
旁邊大白家。
大白胖的婆婆已經開始惦記:“這回秀才就那么地兒了,等舉人老爺出爐的時候,咱家要不要送點兒啥?”
“那要的,要的,”白胖說完,端著飯碗又去盛第二碗粥了。
惹得她婆婆:“你少吃點兒好不好?又不干活又不下地磨豆子的,你回來。”
鍋里剩的粥是給幾個兒子的,大白的婆婆將自己的粥倒給大白,“喝這個吧,不許再盛飯,就這些。”還用筷子指著兒子,警告不準將粥倒給媳婦。
二鵬子家。
二鵬子娘吃著吃著飯瞅她二兒子:“往后團長再出門,你別湊上前,給團長介紹介紹讓你大哥上前。”
二兒子腦子笨的要死,可不如老大。
老大要是有老二那么多機會,早就入了團長的眼。
二鵬子裝沒聽見,放下飯碗背著鋤頭出去干活了。
孫婆子家。
孫婆子說她那個做好人好事也不留名的兒子:“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叫笨人有笨福,團長就稀罕你這種傻干活的。”
這幾日雨災,很明顯的村里有啥大事小情,團長喊二鵬子和她的傻兒子支應,使得孫婆子在村里有點兒子被重用的虛榮心。
還有村里有名的特困戶。
家里地少人多。
“孩他娘,也給倆妮兒盛碗面湯吧。”只吃粗糧拉嗓子。
“這不是借宋家光分得一斤米?讓倆妮兒也跟著樂呵樂呵。”
夫妻倆五個孩子,倆女孩仨小子。
當娘的瞅了瞅女兒們,又想到團長安排她男人和老于頭一起收村里的糞便有了進項,點了下頭。
倆女孩立即高興壞了:不知團長伯伯考中舉人會不會每戶發糖。
河對岸大門前,路還很泥濘。
院里都沒有收拾完,哪倒出空拾掇外面。
只簡單的用沙袋子鋪出一條小短路,出來進去踩在沙袋子上。
不過,大山下的這戶人家,只看那厚重的大門和那闊氣的青磚墻就知這里是大戶,這家很有很有錢。
并且,在外面聽不見什么說話聲,可是當你拉起兩個鐵門環,推動大門邁過高門檻走進去后,就會發現里面正熱鬧非凡。
“烤,烤,那肉都切了吃嘍。”
葛二妞端著兩盤肉:“兩盤還不夠,不過日子啦?”
大伯喝的臉紅:“不過啦,都聽好了,我掏這錢,我請大伙吃,回頭就買兩頭豬給公中補上。你跟我擠咕什么眼睛,我說話不好使啊。”
真是喝上聽了。
葛二妞急忙說:“他喝多了,我侄子考上了我能不高興嗎?我能差兩頭豬嗎?”
大伯卻不放過她,“你不懂,你沒我高興。俺爹、俺弟弟他們?”
噯噯噯?高屠戶急忙摟住大伯的肩膀,給嘴里塞筷肉,這怎么還喝哭了呢。
大伙吃飯的地點是在石壇上,以前這里是烤完列巴晾曬面包的地方。
這回妥了,像被發現新大陸一樣,大伙發現不烤列巴時,我們完全可以坐在這里聚餐,老大的一塊石壇了。
然后旁邊再支幾張桌子,女人和孩子不愿意盤腿吃飯的就坐桌。
這地方好,一張張炕桌接在一起,燃燒的木炭備好,一個個烤盤放上,五花三成的豬肉切的薄薄的烤的滋滋響,蘸點家里大醬,一口肉一口酒。
酒壇子今兒全搬出來了,木炭也全拿出來。
用阿爺的話,還需要考舉人呢,早晚也得買,再買。
碳包被雨水泡倒啦,不要緊,二蔫吧和二郎這些小子們說:“三叔,我們再搭碳包燒制。”
阿爺坐在石壇上高高的舉起酒杯,漢子們也跟著全體舉起,場面一時間還挺壯觀。
尤其配上院子才干完一半的活,亂七八糟扔在那里,今兒不干啦,就喝酒。
孩子們早就吃完,烤肉配包子。
包子是給山神上供時包的,干脆接茬剁餡包。
丫丫寶子他們滿院子圍著石壇亂跑。
阿爺喝完酒,指著院子里孩子們說道:“這些孩子都有福氣,他們的三伯三叔三舅可是福生啊。”
宋福生一臉好笑道:“阿爺,不至于,可別那么說。”
宋阿爺不服,大伙也不服氣:“福生,還真至于。”
“男娃子們不用多說,甭管他們將來干啥,在外面行走,有你這么個叔,干啥不好干?”
這里的人不懂“社會資源”這個詞,但是要表達的意思卻是相通的。
“就說說這些丫頭們,將來嫁去外面,誰敢欺負?”
一提三叔宋福生,婆家欺負前要先掂量掂量。
因為普通莊戶人家的閨女嫁到外面,假設出些事,咱只能仗著族里親屬多打上門,好欺負的,閨女死了給點錢打發你也要那么滴。
宋福生就不一樣了,閨女們甭管嫁到哪,他已經收入囊中的秀才身份是能一紙狀告到官衙,官方你要出面給說法。
老太太聽這些磨嘰醉話直撇嘴嫌棄:“福生沒考下秀才的時候,他們欺負也得掂量掂量,照樣收拾他們。再說少咒俺們,俺們這把關死死的,嫁不到那樣的遭爛人家。”
自從宋福生處處體現閨女是手心寶貝,影響九族各家也很重視女兒,就我們家的人全是寶。
宋福生笑:“是是是,哪個侄女外甥女受欺負找我。”他負責找上門。
姑娘們全抿嘴笑了。
其實,大伙最感謝宋福生的是,給了他們資格成為一家人。
用大伯的話“就我是真的,你們都是假的”。
是啊,可是這些假親人和真親人一樣借宋福生的光,說句長遠的話,或許連子孫都會處處借光。
這不嘛,說起嫁人,馬老太給小孫女夾了塊肉,喝的也挺多拍著茯苓后背小聲說:“別人不知,奶是曉得的,你爹能考上有你功勞。”
大伙確實不知這點,在他們對讀書這件事情有限的認知里,只清楚宋福生在復習的時候,據說要有識字的人在旁邊考他。
一個拿書看,一個背誦,看看背的對不對,所以胖丫才在家陪著宋福生一起。
宋茯苓幫助老爸復習這件事,從來就不向外漏。
一方面,太過讓人不可置信。
女孩嘛,年紀又小,怎么可能會比在外行走的父親強,尤其父親可是正兒八經的念過好些年學堂。
另一方面,雖然宋福生無所謂面不面子的,他恨不得告訴所有人閨女最有才,但是宋茯苓是真不想讓人知道。
她想讓外人通通認為:我爸爸最厲害。
“奶,哪有那樣,就是陪著,免得他一人念書沒意思。”很枯燥的,所以說,就老爸那種性情能連學好久,茯苓已經很欣慰。
沒有啥呀,馬老太瞅了眼孫女。
當她老太太是傻子?
有一回她趕上了,孫女念的比兒子嘎嘣溜脆,兒子睡的哈欠連天,哎呦我天,睡的那估計親娘都不認得了。
“唉,奶別的話就不說了,胖丫啊,你爹考舉人你也加把勁,啊?奶這回買核桃買雙份的。你就記住一點,即使你往后嫁的再好,娘家要有本事才不會被人小瞧。被人小瞧的日子不好受,伸著手,張著嘴,翹著腳夠著人家。是,夠著啦,可是嫁進去了,累,還得是你爹。”
尤其是她三兒子那種性情。
三兒子要是翅膀硬的很,馬老太就敢對小孫女說,“你爹比起你的夫君能更給力。”
給力這詞,老太太新學的。
剛小孫女得知三兒考秀才第二名時說的,原話:爹,你真給力。
“奶,你快別喝了,怎么扯到這來了,我離嫁人早著呢。”
她一向知道老爸比老公靠譜好嘛。
老公再有本事,不如老爸有本事的好。
“再說了,噯?奶?我不是蚯蚓嗎?”宋茯苓翻小腸:“我怎么可能嫁得高,我一刨地的。”
馬老太半張嘴好一會兒,最終道:“你可不是蚯蚓,奶收回那話,你是蝴蝶子。”
“哈哈哈哈。”
宋茯苓笑的宋福生都回頭樂:“你祖孫倆又聊啥呢。”
與此同時,錢佩英正在當當當切肉片。
何氏過來端菜笑道:“秀才娘子,別干了,我來切。”
錢佩英將盤子遞過去:“秀才他大嫂,你累壞了,去吃幾口歇歇。”
灶房這面也是一片笑聲。
就在宋茯苓以為今晚會歡樂的很徹底時,奶奶喝完酒后沒影子了,老媽也沒影子了,再露面的時候倆人眼睛通紅,全都哭腫了。
“怎么了?”
宋福生和宋茯苓都不停追問錢佩英,錢佩英卻沒說。
第二日清晨,錢佩英站在自家門口喊道:“娘。”
馬老太扛著鋤頭回眸看她笑,大聲應道:“噯。”
昨日,她們倆在閣樓里,到最后差些抱頭痛哭。
因為馬老太哭著控訴她:“錢氏,我這個娘怎的你了?我哪做的還不夠格,我甚至已經放棄了你生子,這話我和陸畔他奶都講過,只要你們好好的。你不知讓我放棄那有多難。”
她當時還挺莫名其妙的:“您這是怎么了?”
老太太淚如雨下說:“你不管叫娘,從逃荒開始就沒叫過。你不是叫她奶,就是叫老太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所以今早,錢佩英用了最大音量喊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