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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傳首

  段子光來了?

  “讓他報門而進!”

  報門而進,那都是小吏請見高官的方式。

  具體而言,來人要站在門外,高喊自己的官職姓名,加上一聲“求見”,這才是“報門”,房間之內的高官要親口說一個“進”字,來人才有資格進入房間,要不然的話,就在門口接著“報門”吧。

  比如段子光如果“報門而進”的話,就在在安德縣驛大堂的門口,高喊一句。

  “幽州節度使府推官,范陽段子光,求見,平原顏太守”。

  顏真卿聽了之后,高興的話,直接喊一個“進”字,段子光才有資格進門,如果顏真卿要是不高興的話,就完全可以裝作聽不見,段子光想要進門,就只能繼續高喊,直到顏真卿喊出那個“進”字才算得到允許。

  說實話,顏真卿乃是至誠君子,講究的是修身養性,待人都是謙和有禮,御下,也談不到“嚴苛”二字,他到了平原郡這么長的時間,以太守之尊也很少對屬下頤指氣使,更不用說讓各級官吏“報門而入”了。

  現在,他卻要求這位來自幽州節度使府的段子光“報門而入”,其隱含的意思,早就不言自喻了。

  驛長聽了一愣,卻也不敢多說什么,直接領命而去。

  片刻之后,正堂門口一陣嘈雜,堂上眾人卻沒有聽到預想之中的“報進”,就只見一名壯漢,帶著三五隨從直直闖了進來,驛長上前還想阻攔,卻被為首的壯漢一把推了一個趔趄。

  堂上眾人,多為幽州本地的官員,對來人算不得陌生,他在幽州節度使府供職,身為巡官,時常要巡視幽州節度使府下屬的各個州縣…

  正是段子光。

  段子光進了正堂之后,掃視了一圈堂上眾人,輕哼一聲,將目光轉向了顏真卿。

  別看他對驛長極其不客氣,但是面對堂堂一郡太守,卻也不敢在言語之上過于隨意,當然這種所謂的尊重,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兒,畢竟平原太守顏真卿讓他報門而入,他不但沒聽,反而是直挺挺地闖進來的…

  “顏太守,別來無恙啊…”

  顏真卿一聲冷哼,根本不理他。

  倒是安德縣令范東馥開口了,聲音清冷,不帶感情。

  “段推官所為何來?”

  段子光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根本不拿平原郡上下官吏的態度當回事,聞言之后不以為意,嘿嘿一笑過后,在安德縣驛的大堂上挺胸抬頭,特意提高了聲量,高聲說道:

  “節帥有令!

  命平原太守顏真卿,與清河太守,共出兵七千,到黃河沿岸布防…”

  顏真卿聽不下去了,直接開口打斷他。

  “節帥?哪個節帥?”

  “那還能有幾個節帥!?當然是幽州節帥安節帥了!”

  “噢,原來是朝廷任命的幽州節度使啊…

  對了,你剛說讓我平原出兵在黃河沿岸布防…

  防這著來著?”

  “…防著…朝廷的軍隊…突破黃河…進入…河北…”

  兩個問題,一個“噢”!

  顏真卿三言兩語,問得段子光說話越來越沒底氣,再也不復剛才傳令時候的趾高氣揚,胸膛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慢慢窩了下來。

  顏真卿一聲冷哼。

  “以朝廷任命的節度使身份,下令阻攔朝廷的軍隊…

  也就是安祿山這個雜胡通譯能想得出來!”

  段子光臉上有點僵,卻還是“堅持”地問了一句。

  “顏太守…這是不準備奉命了?”

  顏真卿再次冷哼。

  “顏某忝為平原太守,乃是朝廷任命,不是他安祿山的私官,想讓顏某奉命,好辦,那兵部的公文來!

  否則的話,就是亂命!

  顏某不但不會奉命,還要和禍亂大唐的逆賊勢不兩立!”

  一番話,投地有聲!

  引得正堂之中眾人紛紛叫好。

  段子光在這轟然叫好的歡呼聲中,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隨即惡狠狠地掃視了正堂一圈,直看得某些官員在他兇狠的目光之中消停了下來,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顏真卿,死死地盯著。

  顏真卿面不改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之中滿是堅定。

  段子光突然展顏一笑。

  “顏太守何必如此呢?

  不奉命?有什么好處不成?

  您恐怕不知道,上一個不奉命的,正是河東節度留守楊光…

  巧了,今天,我把他也帶來了…”

  說著,揮手向身后一示意。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身后隨從的手上,捧著一個木盒,一尺見方大小…

  那隨從得了段子光的授意,直接打開木盒的蓋子。

  頓時,一股血腥氣和腐臭氣彌漫開來…

  段子光哈哈一笑。

  “上前去!

  在座的諸位,也不知道誰認識河東留守楊光…

  讓他們好好看看,看看不奉令,是什么下場!”

  隨從聞言,手捧木盒上前,在每一個與會之人面前都稍作停留,就是為了讓他們看清木盒之中的人頭!

  正堂之上的大部分官吏的臉色,都變了。

  還是那句話,大唐承平日久,除了投身軍旅之人,哪有機會見一見死人?還是這種被一刀梟首之后,特意把頭顱做了防腐之后的人頭!

  就這么直愣愣地杵到眼前,齜牙咧嘴、滿是血痕…

  “哇…”

  安德縣的穆主薄,一個沒忍住,吐了。

  今天他來是為謝文送行,飲宴之上插科打諢就免不了酒到杯干。

  要是往常,這點酒水下肚自然沒有什么。

  但是喝了酒之后還能親眼看見一顆人頭…最關鍵的,血腥氣和腐臭氣混合在一起,一個勁兒地往鼻子里面鉆…

  一般人,真扛不住這個!

  穆主薄如何,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即便沒有當場吐出來,一個個惡心得也臉色蒼白…

  而這種蒼白,除了惡心之外,還可能有另外一種解釋…

  恐懼!

  段子光再次環顧了一圈,不由得哈哈大笑,最后才開口說道:

  “段某此來,一來是替節帥傳令,二來也是要將楊光的頭顱展示給諸位。

  節帥早就料到,河北地各州縣的屬官,少不了腦子不清醒的,身在河北還想給大唐做忠臣孝子…

  正好,借河東留守楊光的頭顱,傳首河北!也幫著那些忠臣孝子好好清醒清醒…”

  說著,將目光再次轉向顏真卿,得意洋洋地說道:

  “顏太守不奉命,莫不是聽說了什么消息?

  不錯,與節帥有生死之仇的謝三郎,被認命為天下兵馬副元帥,如今已經趕向了洛陽,在路上還發布了不少命令,又是這個又是那個的…

  看起來不錯,要把節帥完全控制在河北地…

  但是,這僅僅是看起來不錯而已!”

  說著,段子光再次環視全場,朗聲說道:

  “想要把節帥控制在河北地,可能嗎!?

  你們知道謝直的手上一共才多少人,三千!

  而節帥麾下,鐵騎十萬!

  就憑謝直那三千兵馬,就想在洛陽擋住節帥的十萬大軍,那就是妄想!

  等到節帥突破汜水關,必然一戰而下洛陽城,隨后就是提兵西進直指長安!

  你們想想,一旦節帥攻破長安,捉拿了天子,這大唐天下,難道還不改姓安么?”

  一語出口,堂上眾人,不由得臉色大變。

  今天的消息,來的實在是太密集了,幾乎所有人都是在被動的接受,根本沒有時間仔細去想想消息本身,以及消息背后的局勢變化,將要帶給他們自身什么樣的變換,還有最重要的,在這樣的變化之中,他們又該如何應對…

  第一個消息,淮南諜報司的劉掌柜送來的,安祿山謀反,兵鋒直指洛陽城,這個消息,開啟了局勢的變化。

  第二個消息,政事堂的正式公文,謝三郎升任副元帥負責平叛,同時通過數量眾多的命令,向所有人直白地展示了他的平叛“戰略”。

  第三個消息,段子光帶來的,安祿山以幽州節度使的身份下令,要求平原郡出兵布防,在這背后,是他在逼著平原郡站隊,在“忠于朝廷”和“忠于安祿山”之間進行選擇。

  跟著第三個消息一同過來的,還有河東留守楊光的人頭,這就是最直接的威脅——不聽話,死!

  如果說前面兩個消息是在向所有人展現當前的局勢——安祿山已經造反了,大唐一方做出了應對,謝三郎已經開始布置了大型的包圍圈,準備通過“防守反擊”來平滅安祿山叛亂…

  那么,段子光的到來,借楊光的人頭,直愣愣地把選擇頂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你怎么選!?

  選擇當大唐的“忠臣孝子”,還是跟著安祿山做一個“從龍之臣”?

  客觀的說,所有人都有些懵。

  這可不好選,如果選擇錯了,自己身死事小,說不定還要影響到自己背后整個家族的興衰…

  也有腦子比較靈活的,在最初的迷茫之后,迅速抓住了這個選擇的關鍵所在——汜水關!

  謝三郎的戰略,把安祿山包圍在河北地,耗死他,最后再防守反擊!

  安祿山的戰略,直撲洛陽,攻陷之后直取長安,要一舉覆滅大唐中樞!

  兩個戰略,針鋒相對,就要看誰能達到自己的戰略目標了…

  而他們選擇的戰場,就是汜水關。

  安祿山如果能夠攻破汜水,便可以一路席卷!

  謝三郎如果守住汜水,就可以頂住安祿山的兵鋒,消耗他的士氣和戰爭儲備,最終兵出汜水關,完成防守反擊!

  到了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汜水一戰,事關國運!

  具體到在場官吏每一個個人來說,怎么選,也好像有了標準——誰能贏得汜水一戰的勝利,就選誰!

  結果,在越來越多的人想明白這個標準的時候,段子光直接告訴了他們兵力對比…

  三千對十萬!

  所有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數字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有汜水關易守難攻的地形在,謝三郎恐怕也難以抵擋安祿山…吧?

  難道,真要投降?

  所有人都心中復雜,卻也不得不面對這樣的選擇…

  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了一個相同的地方,看向了同一個人…

  謝文!

  那是天下兵馬副元帥的親侄子,能不能從他的嘴里聽到什么確切的消息呢…

  一人如此,人人如此…

  所有人都在看謝文,自然引起了段子光的注意,什么情況這是?看酒宴的位置,這是主賓,一個區區二十余歲的年輕人,竟然能夠勞動太守顏真卿率領平原郡的上下各級官吏為他設宴…什么來頭?他從進門那一刻就想問問了…

  “這位小哥,看著面生啊,不知道怎么稱呼?”

  謝文自從這位安祿山的親信進入大堂開始,就一言不發,端坐在桌案之后,抄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膾送入口中,緩緩咀嚼之時還微微點頭,仿佛在稱贊活魚制作的新鮮之處,自己執壺斟酒,輕呷一口,微微瞇眼,滿是享受,待咽酒下肚,微微開口,輕輕一哈,不由自主地有一絲微笑浮現在嘴角之上…

  一口酒,一口菜,一口菜,再來一口酒,吃得那叫不亦樂乎。

  完全不在意安祿山的親信正在傳首楊光的頭顱,也根本不在意大堂眾人的種種反應。

  直到段子光開口相詢,謝文這才放下右手的筷子,左手的酒杯,從懷中掏出一塊純白的絲綢方帕,略疊兩次,以中心位置疊出來的尖角,輕輕擦了擦本就干凈的嘴角,這才開口。

  “謝文。”

  “姓謝?”段子光一聽這個,頓時眼前一亮,趕緊追問,“不知道仙鄉何處?”

  “祖籍汜水,現居揚州。”

  “但不知,公子與汜水侯謝三郎如何稱呼?”段子光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在不知不覺之中都顫抖了。

  “汜水侯,正是我家叔父。”謝文依舊是那一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言語真誠,面帶微笑。

  “哈哈哈哈哈…你是謝直的侄子!?”段子光簡直不敢置信,滿臉驚喜地朗聲大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好,好啊!”

  說著,竟然轉頭看向了顏真卿。

  “恭喜顏太守,賀喜顏太守!

  顏太守飛黃騰達,正在此人!

  只要拿下謝直的侄子,送到洛陽軍前…

  且不說節帥與汜水侯之間的恩恩怨怨,如今謝三郎帶兵駐守汜水關,把他侄子抓到手中…

  說不定攻破汜水關的契機,就在他的身上!

  顏太守,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還請早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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