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出發

　　卻說王公公被直接嚇尿了，再也沒有了尚食局尚食公公的威勢，頓時變得神鬼憎惡，就連抓著他的兩名金吾衛，都是一臉的嫌棄。

　　謝直卻不也再不搭理他了，直接轉向了小宦官侯勝。

　　人家小猴子一見，就知道生死就在這一瞬間了，趕緊趁熱打鐵，又是一陣響頭磕下來。

　　“謝御史您饒命吧！

　　小人再也不敢收受錢財了！

　　要是再有，您就兩罪并罰，小人絕無怨言！”

　　謝直一看，還真不能砍他了，一來這小子說得也有點道理，那是在立規矩之前受了金銀，強行殺人，終究不妥，二來，這小子也算是機靈，眼看著王公公要找麻煩，主動出首，也算幫了謝直一點小忙，三來嘛，萬一這小子說得是假的呢？現在就砍了他，死無對證，還真不好收拾王公公了…

　　也罷，就饒他一回。

　　謝直想到這里，卻也沒有直接開口，反而是把目光投向遠處看熱鬧的劉驛長和劉家商隊掌柜。

　　要說是受害者，人家才是正主，饒與不饒，總歸得聽聽人家的意見。

　　“你們怎么說？”

　　臨都驛的劉驛長和劉氏商行的劉掌柜，都是一愣，沒說話。

　　小猴子一見，終于有點活命的曙光了，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許多，抓起地上的金銀條子，起身就跑了過去。

　　“兩位饒命啊，兩位饒命！

　　這是金銀條子，小人沒動，還請兩位收回去吧…

　　兩位就當小子跟兩位開了個玩笑，您就當我是個屁，把我放了吧…”

　　小猴子滿臉的血水、汗水、淚水，話又說得凄慘，看得臨都驛庭院之中的宮中人、金吾衛，紛紛起了惻隱之心。

　　劉驛長一看，一聲長嘆，接過金條子。

　　“小公公不必如此，日后再過臨都驛，還有美酒奉上…”

　　這是…原諒小猴子了唄。

　　謝直在遠處看著，也是緩緩點頭，劉驛長身為臨都驛的驛長，免不了迎來送往這些宮中人，要是真借著這個機會落井下石的話，說不定就能把出宮辦差的這幫人得罪死了，趕上對景兒的時候，還真說不定有啥后果呢…

　　但是，人家劉氏商隊的劉掌柜可沒有那么多的顧慮，冷哼一聲，竟然沒有去接銀條子。

　　小宦官侯勝一見，可算是嚇壞了，聽謝直的意思，只要這兩位不找自己的麻煩，自己的性命可就算是保下來了…現在他不接銀條子，啥意思？還沒完了是嗎！？

　　不過他也知道現在不能鬧騰的時候，只得苦著臉一個勁地求饒，到了最后，還把自己身上僅剩的銅錢拿了出來，一起陪給了這位劉掌柜。

　　謝直在邊上看著，倒也沒有多說什么，賠償就賠償一點唄，終歸是小猴子做錯了事情，接受點懲罰，也算題中應有之義，省得這小子不長記性…

　　一陣紛擾過后，劉掌柜終于結果了銀條子，還順手把小猴子身上的銅錢搜刮一空，隱隱約約之間，還甩了兩句閑話之類的，比如“你小子運氣好”，“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要不是謝御史如何如何”…

　　謝直也沒多聽，經過處置王公公和小猴子兩件事情之后，這些宮中人、金吾衛，一個個都變得謹小慎微，再也不敢對他陽奉陰違，就連邊公公對謝直都變得更加尊敬了些…

　　謝直一見，這還說啥，出發，長安！

　　他卻不知道，在他帶隊快馬趕回長安之后，臨都驛的劉驛長，卻私下里面叫過了一個心腹，耳語半晌，才讓他回洛陽去送信。

　　而那位劉家商行的劉掌柜，也組織了商隊起行，目標，同樣是長安城，隊伍之中，就有那兩名兇惡的胡人…

　　洛陽到長安的這條驛路，連接了大唐朝的西京和東都，乃是大唐整個驛路系統之中最具政治象征意義的一段路程，大唐承前隋國運應運而生，不但繼承了這一段驛路，同樣在立國百年的時間之中，也不斷對這條驛路維護、修繕，甚至還給這一段驛路專門起了一個名字，大路驛。

　　這一段驛路，以關中門戶潼關為節點，過了潼關進入關中前往長安，有兩條道路，第一條，出長安向東，經昭應、渭南，沿河直趨靈寶縣至陜州。

　　在這里必須再說一下，大路驛的節點，潼關，就在靈寶縣。

　　靈寶縣雖屬于陜州，但是治所卻是在陜縣，需要出了靈寶，向東北方向再走七十五里，才是陜州治所陜縣的所在地。

　　出潼關，過陜縣，往洛陽而行，又有南北兩條道路。

　　南道，從陜州出發，向正東偏北方向，沿著黃河南岸，經永寧、福昌、壽安，向東抵達洛陽。

　　北道，從陜州出發，一路向東，走澠池、過新安、至洛陽。

　　這南北兩道，路程不盡相同，南道，從陜州至洛陽，三百里，北道，從陜州至洛陽，三百五十里。

　　南道更加便捷一些，過往的商旅、官員，一般都取道南道。

　　因為北道雖然也不遠，道路卻算不得好走，一般多用于軍事用途，比如大軍行進，比如軍情傳遞。

　　要說舒服，還是要走洛陽至陜州的南道。

　　謝直為天子返京選擇的道路，就是南道至陜州，過潼關，走華州，再直抵長安。

　　事實上，大唐立國百年，君王往來長安、洛陽，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一般都是走這條道路。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條道路上，擁有數量眾多的行宮，以備行幸。

　　包括：

　　昭應縣南，華清宮。

　　渭南縣西十里，游龍宮。

　　鄭縣顯東北三里，神臺宮。

　　華陰縣，縣西十八里，瓊岳宮，縣東十三里，金城宮。

　　關鄉縣，軒游宮。

　　靈寶縣，桃源宮。

　　陜縣，陜城宮。

　　硤石縣，繡嶺宮。

　　永寧縣，縣西五里，崎岫宮，縣西三十三里，蘭峰宮。

　　福昌縣，縣西十七里，蘭昌宮，福昌宮。

　　壽安縣，縣西十九里，連昌宮，縣西南四十里萬安山中，興泰宮。

　　粗略一算，這條線路之上的行宮，就有一十五個，還沒有計算其他線路上的行宮，比如北線的澠池縣的紫桂宮之類的。

　　天子這一次返京，沿途行宮一十五座，所有衣食住行，都需要跟沿途的兩州兩府一十二縣打交道，讓他們每一州每一縣都要做好相關的準備。

　　說實話，這個工作，可不是那么好干，其中涉及到的博弈、妥協、堅持、甚至翻臉，要不是一個真正有手腕的，恐怕還真干不下來。

　　這也是為啥謝直剛到臨都驛，第一件事就是明確所有人員的主導權，并且殺雞儆猴一般地拿下了王公公的原因——活計本來再不好干，再加上自己這個初次組建的團隊人心不齊，那就更沒法弄了！

　　也幸虧如此，謝直一上來就拿了“出宮人”的“副領隊”開刀，著實震懾住了宮中之人和金吾衛。

　　要知道，“宮中人”在宮城之中，一共是三個體系，內官、宮官、內侍省官員。

　　內官體系，就是什么妃子淑儀才人之類的，便是民間俗稱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那都是天子李老三的大小老婆，自然不必多說。

　　宮官體系，分了六個局，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六局之中，各有大小宮官負責相關事宜，從這六個局的名稱就可以看出來，這是伺候天子李老三一家子衣食住行的宮中人，自然太監和宮女都有。

　　最后一個體系，是內侍省，下設五局，掖廷局、宮闈局、奚官局、內仆局、內府局，同樣各局之下都有各級的宦官負責相關的事務，從名稱上，同樣可以看出來，內侍省體系的內侍，更多的是行政上的管理，說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一個后勤行政機構，不直接負責伺候天子，主要對伺候天子的這幫人和宮城進行管理。

　　在這三大體系之中，王公公身為尚食局的尚食公公，也算是其中一個體系之中的一方諸侯了吧？宮中宦官，有名有姓的各個“局”，一共才十一個，他能夠獨占一個，在整個工程內部的系統之中，雖然算不得魁首，也是中堅力量了。

　　結果，他在謝三郎面前，不過是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話，就被謝三郎找了個由頭拿下了，而且聽這意思，還要讓金吾衛押解他回宮搜尋住處，一旦查實，如何處理，暫且不說，人家謝三郎還要親自寫下本章上告天子，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天子想不處理王公公都不行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公公死定了！

　　有了這樣的認知，誰還敢在“給天子返京打前站”的這項任務里面，違抗汜水謝三郎的意識！？

　　事實上，這些出宮來辦差的“宮中人”，在謝直再次強調“快”，以及要求不會騎馬的宮中人，趕緊回洛陽去換人去的時候，有一百六十七人提出了要返回洛陽宮城，比例，占據了“出宮人”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這個比例一出來，都嚇了帶隊的邊公公一跳！

　　一共出宮二百人，結果有一百六十七人，要回歸洛陽城…不對，是一百六十八人，還得算上王公公那個倒霉蛋呢…

　　邊公公一算，自己麾下的“出宮人”，瞬間縮水了一大半！

　　這咋辦！？

　　雖然天子返京的二府二州一十二縣，不用他們這些“宮中人”去接觸地方衙門、地方商戶，但是總有一十五座行宮要摸底，要維護、要修繕的，就剩下了三十多人，能不能在兩個時辰之內把整個行宮轉一遍，恐怕都是個問題了…

　　這工作，還咋干！？

　　邊公公當時想攔住幾個人的，后來一想，終究沒有開口…

　　他也能理解這些出宮人的想法——

　　一來，他們大部分人還真不見得回騎馬。

　　這群宮人都成長在深宮之中，天天是端茶送水就是鋪床疊被的，能有幾個會騎馬的？就像王公公一樣，天天在廚房忙前忙后的，想學騎馬，在廚房學嗎？不怕大師傅把戰馬給切成馬肉火燒？

　　二來，這些人，出宮辦差，都是奔著發財去的，現在，誰還敢？

　　就謝三郎把規矩一立，根本不讓他們接觸地方衙門、地方商戶，他們還怎么掙錢去？！真準備私下聯絡嗎？小猴子就收了兩根銀條子一根金條子，就差點讓謝三郎砍了…他們的運氣能比小猴子好？

　　錢這東西再好，也得有命賺有命花才是…

　　這一趟，乃是謝直帶隊，他們實在沒必要跟大名鼎鼎的汜水謝三郎犯硬氣…實在不行還有下回呢，又不是只有這么一次出宮的機會…

　　第三個原因，就連邊公公都是仔細想了一下，才算是想明白——因為王公公！

　　王公公出宮之前，連個沒級沒品的小猴子都沒放過，生生要了小侯勝十貫銅錢，其他人呢？難道就這么看著就過去了？

　　邊公公的判斷是，估計“遭了毒手”的人，也大有人在！

　　現在眼看著王公公要壞事了，他們難道不想趕緊回去“挽救損失”嗎？

　　況且，注意，這才是讓邊公公仔細琢磨了一下的重點。

　　況且，王公公身為尚食局的尚食公公，他要是壞事了，說不定拔出蘿卜帶出泥，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呢！？

　　這些人現在回去，不僅僅是“挽回損失”，說不定要能踩著王公公的尸體向上一步！

　　就算不能當上尚食公公，就算是調任了尚食局這個肥的流油的宮中衙門，也是他們的運氣啊！

　　這么一想，通透了。

　　跟著謝直前往長安，不但沒好處，說不定還有危險，吃苦受累，那都不用說了，返回洛陽宮城呢，不但可以追索自家的“沉沒成本”，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到底何去何從，還用多說嗎！？

　　要不說這些宮中人都是人精呢？

　　邊公公意識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當是就明白了，現在他還真不能攔著這些人回洛陽了，真要是攔著，就是擋人財路，說不定就要結下死仇了！他邊公公也是個人精，哪能干這種事！？

　　至于他自己，倒是沒有那么多可想的。

　　出宮二百人，“副隊長”被拿下了，他這個正隊長想跑也跑不了啊！

　　至于辦差本身…

　　不就是苦點累點沒好處嗎？

　　在人家汜水謝三郎的面前，就別想那么多了，老老實實干活吧！

　　只不過，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都做好吃苦受累的準備了，卻意外地感到了一絲輕松…

　　因為一個人…

　　小猴子，侯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