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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打滾紅塵中

  這位張姓士子身量不矮,身形很瘦,張相倒是也周正,一襲士子長袍穿在身上,倒是有一股儒雅之氣。

  除此之外,這位張姓士子,看年齡大概有二十四五的樣子。

  真要是說起來,他比謝直還要大上幾歲呢。

  不過,這位張姓士子站在謝直面前,卻顯得非常拘謹。

  這個沒辦法。

  正所謂達者為貴不分先后。

  他乃是一個士子,一嘴河東口音,現在出現在洛陽城,一看就是來參加開元二十四年科舉考試的,說好聽的,是個讀書人,說不好聽的,就是個老百姓,距離所謂“達”,還差得遠。

  而謝直呢。

  論科舉,開元二十三年的明法榜首,開元二十三年的吏部試甲等。

  論身份,天子赦授的監察御史,乃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正八品上官員。

  論名聲,瘦金體,《謝公案》,推動大唐科舉改革,兩月時間廓清洛陽城地面,一手掀出了洛陽糧案,說名滿天下有點夸張,但也是大唐御史臺中最負盛名的監察御史。

  更不用說他二十多歲的年紀,就已經置辦下儒家連鎖、大臣幫、魏家班等等產業。

  學識、仕途、經濟…達不達的,反正肯定比這位張姓士子強多了。

  所以,即便他比謝直年長幾歲,也得以下位者的姿態對待謝直。

  “見過謝御史,張某誤信人言,險些詆毀了儒家連鎖的聲明,還請謝御史恕罪!”

  謝直一聽,這才明白,這位張姓士子也算是一個有擔當的,自己弄錯了,險些給別人造成麻煩,即便對方連消帶打、指桑罵槐的,他卻不以丟臉為念,反而等到了最后向謝直賠罪,倒也算是一個坦蕩之人。

  謝直點點頭。

  “張生請起!

  不知者不怪,儒家針對赴京趕考士子的活動到底還沒有開始,你對儒家有所誤會,也在所難免…

  既然誤會已然解開了,也就罷了。

  不過是一兩句閑言碎語罷了,張生不必在意。”

  張姓士子聽了,叉手一禮。

  “多謝謝御史大度!

  張某慚愧!

  日后必有所報!”

  說完之后,竟然轉身走了。

  謝直都懵了,現在這人說話辦事都這么干脆嗎?說是道歉來的,還真就只是道歉!?道歉完了,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就走了?連個“再見”都不會說啊?

  杜甫在邊上也有點懵,隨即眨了眨眼,一見謝直要出言叫住這位張姓士子,連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謝直一愣,他剛剛要招呼這位張姓士子,結果被杜甫這么一拉,頓時一愣,再看那士子,已經蹭蹭蹭地走了。

  謝直一看也叫不回來了,就閉上了嘴,然后轉頭問老杜。

  “你干啥呢?扯我干啥?”

  杜甫還挺不樂意呢。

  “我不拉著你?我不拉著你你是不是就要招呼那位張姓士子了?”

  謝直點頭,對啊,人家既然這么坦蕩,咱也不能小氣了,好歹叫回來問問人家是干啥的、聊兩句唄。

  杜甫卻一搖頭。

  “這事兒,你最好還是想想吧…

  剛才那幫看客甩閑話的時候,你可能沒注意,他們說到了一點,雖然心思有些陰詭,不過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大唐科舉改革,因你而始于開元二十三年,說白了,也就是今年年初的時候而已,雖然糊名考試對我大唐科舉大有裨益,但是真正受益的,卻多是那些寒門學子,他們自然要感謝你這個始作俑者。

  不過,那些官宦子弟呢?

  人家本來還有行卷的路子,通過行卷能夠順利通過科舉,讓你這么一折騰,糊名了,也不是說人家就肯定不能通過科舉考試了,但是終歸沒有原來那么踏實了吧?

  說白了,你這‘糊名考試’的招數一出手,絕了他們行卷的路子。

  他們怎么辦?

  有志氣的,自然頭懸梁、錐刺股,要用自家的才學,來為自己博出一番天地。

  而那些沒志氣的,怎么辦?

  既然你堵了他們原來行卷的道路,人家自然要開拓新的道路啊…

  剛才那幫人不是說了嘛,在今年,在開元二十四年科舉之前,找誰行卷都不如找你謝三郎啊…”

  謝直一聽,緩緩點頭,這么說,倒是也有些道理,心中一動,問道:

  “你是說,這位張姓士子,是來找我行卷的?”

  杜甫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這個說不準,也許是也許不是…

  不過我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你想,他是河東口音,要是來洛陽報名科考,應該從洛陽東北入城才是,怎么偏偏跑到了洛陽城正東的積潤驛?

  再說了,想要參加開元二十四年的科考,先得通過今年的州縣兩級的考試…現在不過七月初而已,河東各州府的府試還都沒有開始呢,他就早早地跑到洛陽城來,他來干啥的?”

  說到這里,杜甫一見謝直貌似還有話說,搶先一步說道:

  “是,有可能他有什么特殊原因,什么去年參加了州府考試沒來得及考科舉的,但是你說這些情況能有多少?

  你再看看他的表現,上來就拍桌子,然后被你一頓連消帶打的,竟然還不走,不走就不走吧,也許人家真喜歡聽戲,可是他聽完戲了,還不走,這是干啥?非得過來和你說上這么一句話?

  坦蕩?

  可能是坦蕩,也可能是機巧于心吧?”

  謝直聽了,實在忍不住,直接給了他一個大白眼珠子。

  “既然這樣,你也不能確定人家就有問題啊,有與沒有,不得深入聊聊才能知道?

  如果他真的借這個機會請托我什么的話,那就是早有準備…

  可是如果沒有,那人家就是坦蕩啊…

  這種事,絕對是論跡不論心,哪能一個猜測就不理他?”

  杜甫卻又是一搖頭。

  “若是常人,自然要如此對待,自然不能因為猜測而傷了人家。

  但是,你卻不同。

  你是我大唐最聲名卓著的監察御史,又是推動我大唐科舉改革的始作俑者。

  別的時間暫且不說,單單就這兩年時間,只要你汜水謝三郎開口,那些備考的士子,不知道要如何揚名洛陽…

  三郎,實話說,你現在在科舉這件事情上,你的影響力比禮部尚書還厲害,你可千萬不能妄自菲薄啊…

  所以,現在,你還是慎重一點的好。

  你想,萬一這位張姓士子,真是一個心機深沉之輩,你一時不慎被他蒙蔽,到了最后,讓這樣的人進入了我大唐朝堂,也終究非我大唐之福。”

  謝直一聽,沒詞了。

  仔細一想,還真有點道理。

  今時不同于往日啊。

  他現在不是以前的汜水謝三郎了,自然想接觸誰就接觸誰,高興了哈哈大笑,不高興了就抄刀子砍他。

  現在哪行啊?

  堂堂朝廷的監察御史,居移氣、養移體,當了朝廷的官員,自然也要講究個威嚴,喜怒不形于色乃是最基本的要求,幸虧老謝家的基因好,動怒的時候就瞇眼,總算是好點,不像其他人那樣需要大喊大叫才能表達自己的情緒,著實讓謝直占了不少的便宜。

  不過僅僅這樣還是不行,還得把架子端起來。

  什么人能接觸,什么人不能接觸,什么樣的人接觸了之后,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這些東西都得考慮。

  最起碼,里外得能分清楚了吧,比如謝直狂懟老楊家一年半,把人家生生懟得家破人亡,然后轉頭就跟楊洄去稱兄道弟,卻不說可能不可能吧,這要是真的,估計滿朝文武都得瘋,連天子李老三都得問問謝直,你是不是有病啊?當然,這是極端的情況,楊洄這個跟楊玄璬一家關系眾所皆知,謝直也不會跟他走的近。

  不過,如果不是楊洄呢,是楊家的姻親,怎么辦?

  走得近之前,是不是知道了人家的身份啊,即便人家坦蕩,謝直自己是不是也得自己加上一點小心?別的不說,你知道雙方相識,是人家坦坦蕩蕩還是刻意接近,正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可以接近,萬一對謝直心存歹意,又當如何?

  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于往日,謝直不僅僅不是汜水謝三郎了,他身邊還有很多人跟著他吃飯,一旦他出事,謝勇這個謝家部曲,牛佐牛佑兩兄弟,魏家班、李旭,甚至面前的杜甫,遠在河陰縣的謝二胖子,都可能要受到影響!

  如此情況下,怎容得謝直恣意妄為?

  說白了,就倆字,立場!

  謝直如今已然是大唐的監察御史了,在身邊因為各種原因匯集了一群人,上有張九齡、嚴挺之、謝老爺子,二叔謝璞,王昌齡,中有杜甫、李旭、謝二胖子、牛氏兄弟這樣的朋友和兄弟,下有魏家班、戴捕頭、田大壯一眾跟著他吃飯的屬下…他現在的決定,已經不是一個人的決定了,上要考慮嚴挺之、張九齡的立場,下要考慮一群下屬的承受能力…

  煩嗎?

  謝直也會煩!

  這樣總不如當初一個人的恣意。

  但是,他還不能嫌犯。

  說得直白一點,他已經是朝廷的監察御史了,有了身份、有了地位、有了資格,站隊!并且在相關的隊伍之中發出自己的聲音!

  上述這種神煩的注意事項,反而是他地位提升之后,必須要承擔的東西。

  煩?不想要?

  好辦?

  上辭呈!

  監察御史別干了,回家,關上門過日子去,想認識誰都行,沒人管他!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他要是真的自囚于汜水縣謝家老宅,不過是一個致仕的官員而已,誰還想去認識他呢?說不定戴捕頭、魏家班、田大壯等人都要離他而去了…

  所以,既然在紅塵之中打滾,就被光想占便宜不吃虧!

  事實上,謝直早有了這樣的準備,杜甫說了一半的時候,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暗自一聲長嘆,仔細算算,咱哥們也算是一個有勢力的人了,不管大小吧,做事的時候,多少都得注意一點了…

  至于剛才杜甫所說,雖然透著一種淡漠的味道在里面,但是謝直知道,對于他這樣的位置,這些話,是好話,所謂忠言逆耳,不是真正的朋友,誰跟你說這個!?

  不過呢,他這一沉默,倒是給杜甫嚇了一跳,生怕謝直不高興了,還想著解釋呢,卻沒想到謝直也是一擺手。

  “老杜,不必多說,你剛才說的,都是金玉良言。

  也是我身份變化太快,一時之間還真適應不了這種變化…

  今日你當頭棒喝,果然諍友!

  三郎受教了!

  只希望,日后你也想今日一般,時常提醒了三郎才是!”

  杜甫聽謝直這么說了,一顆心放回肚子里,卻聽得謝直繼續說道:

  “不過呢,那張姓士子,咱們雖然不知道是何許人也,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這么判定他心中詭譎,恐怕也不合適…

  這樣吧,就像你說的,三郎如今的身份,直接接觸他不太合適…

  但是,你可以啊!”

  杜甫一聽都懵了,這里面還有我的事兒呢!?

  謝直嘿嘿一笑。

  “正好,三郎被天子交代,十年之內不得作詩,雖然是一句戲言,不過也不能特意違反…

  有了這一條禁令,三郎想去參加什么士子飲宴都不方便,總不能為了照顧三郎的情況,讓士子都不作詩吧?

  再說了,三郎本身是監察御史,也不該在士林之中結交太廣…

  你老杜不一樣哈…

  本身又有才學,人緣還好…要不,以后跟士林之中人接觸,你幫我來吧,幫著我看看這些士子,要是有人品好的,有才學的,你推薦給我,我再想辦法認識認識?”

  杜甫無語了,這就順桿爬上來了,以前沒發現謝三郎還有這功夫啊…難道當了監察御史之后新開發的,御史臺入職培訓到底都培訓啥內容啊!?

  謝直一見老杜的刀條子臉,都快耷拉到腳面了,忍不住一陣哈哈大笑。

  就在此時,柱子卻過來了。

  “三爺…”

  “嗯,人都安頓好了?”

  “都安頓好了,有幾個人連夜走了,咱怕他們趕不回洛陽城,還派大車幫的兄弟們辛苦了一趟,請他們將這幾位送過去…”

  “嗯,你看著安排就行,真要是疏漏一個兩個,也不打緊…”

  “是,還請三爺放心。

  三爺,門外來了一位,說是要求見您?”

  “哦?誰啊?”

  “說是大理寺辛評事的家人…”

  謝直一愣,辛評事,他又找人帶話?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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