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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高主事

  高大哥窮瘋了之后,借助自身職務的便利,通過高主事在各家的串聯,成功地開發出一種犯罪模式,成功地開始倒賣含嘉倉里面的糧食…

  楊玄璬利用“國家工程”,虛報賬目,漕幫負責運輸,倒賣出來的糧食交給林會長發賣…

  其中的種種細節就不多說了,反正高大哥開發出來的這種模式,既隱晦又安全,各方參與人員,都吃了一個溝滿壕平。

  不過,這種模式里面也有一個問題,難以應付來自司農寺的檢查。

  正所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含嘉倉里面的糧食都是大唐賦稅,來了多少,送出去多少,都是有賬目的,到時候賬目和實物對不上,這玩意沒法解釋。

  司農寺作為含嘉倉的上級主管部門,有職責有義務對含嘉倉的存糧進行管理。

  面對這樣的問題,人家高大哥早有準備。

  具體的辦法,借助了含嘉倉管理的一個小細節。

  含嘉倉是管理糧食的,糧食東西吧,有儲藏周期,即便后世技術條件極大提升之后,也要每隔幾年就把糧食換上一批,到了大唐,更是如此,事實上,含嘉倉的管理,都是以三年為一個周期,每一年都要收入新糧之后,再把存儲了三年的陳糧替換出去,當然,這種替換是一種買賣,含嘉倉賣,糧商來買。

  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細節,讓高大哥給逮住了。

  因為新糧和陳糧在價格上肯定不一樣,如果賣陳糧的時候,把新糧倒賣出去,豈不是就有了利潤空間?當然,具體操作的時候,還要考慮到當年豐收還是欠收,還要考慮陳糧、新糧的相關比例,還要考慮糧食儲備系統里面對“保存不善”的處罰…一路亂七八糟的因素,真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明白的…

  總之,高大哥就是借助新糧和陳糧之間的差價,用來應付司農寺的監察。

  來人查,通過林會長大量吃入陳糧,新舊先不管,數量起碼能夠跟賬目對上,至于全是陳糧,就一個說法,保存不善!

  等人走了,這些陳糧也不糟蹋,通過楊玄璬,用來支付“國家工程”里面糧食的消耗,而且還能借著這種機會再次擴大“虛報賬目”的數額,等于再次擴大了他們這個犯罪團伙的“利潤空間”。

  謝直聽完了之后都驚了,這家伙,犯罪模式還能推陳出新呢,怪不得姓高,果然高人!

  而且更加讓謝直意外的,這樣的高大哥,竟然還升官了!

  謝直聽了高主事說高大哥升官離開含嘉倉、直接調任司農寺,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這特么大唐的糧食系統里面,這升官的標準到底是個啥啊!?難道看誰的犯罪能力比較高嗎?

  只聽得高主事繼續介紹情況。

  高大哥走了,但是犯罪還在繼續,漕幫、楊玄璬、林會長早被撐大了胃口,你走就走,錢不賺了,那不行!再說了,你走了沒關系,你兄弟不是還在這兒呢嗎?讓他出面聯絡含嘉倉,以后掙了錢,你的那一份,讓你兄弟幫你收著…

  就這樣,高主事被推了出來,與含嘉倉的繼任者繼續聯系。

  這件事倒是不難,一來高大哥臨走的時候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特意提拔自己的副手接替了自己的位置,二來,含嘉倉參與到這種犯罪模式里面的,也不僅僅是高大哥一個人,含嘉倉上上下下這些人,基本都被高大哥腐化了,要說高大哥一走,就不讓他們繼續賺錢了,他們也不愿意啊。

  所以,高主事很順利地在“后高大哥時代”,串聯起這個犯罪網絡,繼續大發其財。

  謝直點點頭,明白了,經過高主事的介紹,洛陽糧案,算是真相大白了。

  他想了一想,還是奇怪,突然問道:

  “高主事我有一件事情沒想明白,還是要問問你…

  就我的感覺,你到了御史臺之后,仿佛不需要我們來問,你早就憋著想把洛陽糧案的一切告訴我們了?

  這是我的錯覺嗎?

  如果不是的話,這到底是因為什么?”

  高主事聞言,神色一變,先是悲傷,隨即變得猙獰,差不多嘶吼出來一句話。

  “因為我大哥!”

  原來,高大哥能夠從含嘉倉調任司農寺,根本不是什么“政績突出”之類的正經理由,而是陳思問看上他了!

  高大哥在洛陽含嘉倉的這一套操作,雖然隱蔽,但是還是瞞不過有心人,尤其是司農寺的這些“專業”的有心人。

  在司農寺之中,就有這么一個小小的吏員,對數字極其敏感,跟著司農寺主官去含嘉倉探查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但是他也沒敢多嘴,回到了長安之后,仔細把含嘉倉這些年上報的賬目核查了一遍,還真讓他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其實也怪含嘉倉這群做賬的人不走心,開元二十年用了多少,開元二十一年還用了那么多,雖然上下有所初入,但是在有心人的關注之下,這就有點有問題了。

  仔細一查,這位吏員明白含嘉倉做賬的套路了,基本洛陽城有什么工程,不管大小、多少,都是一個消耗量,這是把每一個工程都看成了一個基本單元,有多少個單元就用多少糧食。

  然后,開元二十年,河南大熟,糧食便宜,當年在任的河南府尹上馬了不少正經大項目,整理水渠、開核通水啊…反正都是大項目,一共六個。

  開元二十一年,河南還是大熟,糧食同樣便宜,不過呢,關中卻遭了災,洛陽含嘉倉運送了不少糧食去支援,在這種情況下,含嘉倉的存糧應該不多了才對,事實上,河南府尹也知道這種情況,就沒有繼續上馬大工程,倒是修修補補的工程有不少,巧了,也是六個,全是征發徭役之后三五天就能干完的小工程,那才能用多少糧食?

  要不說含嘉倉做賬的人不走心呢,拿著賬本一看,噢,今年也是六個工程,行,就按照去年的賬目做吧,上下調整一下就行…

  這么一來,不留心的,都注意不到。

  但是,有司農寺這位“專業”的有心人一點一點核對賬目,這不就發現了么?

  卻說那位吏員發現了含嘉倉的貓膩之后,直接找上了陳思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都交代了一番。

  陳思問一聽,嚯,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們都折騰這么長時間了,人才啊,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吧!

  結果這一看,就把高大哥給找出來了。

  還是那句話,“人才”!陳思問非但沒有降罪,倒是把高大哥調任到了司農寺。

  高大哥把洛陽含嘉倉的一切安排妥當之后,剛到司農寺,就仿佛被陳思問迎面打了一拳一樣,敢情洛陽含嘉倉的種種,司農寺的老大全知道了!?當場就嚇壞了,趕緊請罪。

  卻沒想到陳思問樂樂呵呵地把他拉了起來,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要是真的怪罪你,還會給你升官嗎?

  高大哥一聽,對啊,真要是收拾我,直接金鑾殿上一彈劾不就行了,別說升官了,直接在洛陽就給抓了,何必用朝廷驛路招待著我一路前來長安,直接派人把我從洛陽抓過來不就行了?然后他就問陳思問,那您讓我過來干什么?

  陳思問聽了哈哈一笑,我覺得你是個人才啊,所以把你調到司農寺來,讓你幫忙,把你在含嘉倉玩的那一套,在整個大唐推廣一下,這樣咱們不是能掙更多的錢?

  謝直聽到這里,就算是徹底理解了“喪心病狂”這個成語是個啥意思,陳思問這是要把整個大唐的儲備糧系統全毀了啊!

  高主事說到這里的時候,一臉憤恨。

  按照他的說法,高大哥聽了陳思問的要求,不干也得干,人家陳思問直接就上威逼利誘的軟硬雙手。

  硬手威脅,不干,你在洛陽的事情,我就給你抖落出去。

  軟手利誘,干吧,你只要干了,咱們以后就是一家人,大家一起發財有啥不好?

  高大哥能說啥?

  干吧!

  陳思問推廣計劃的第一個試點,長安常平倉!

  然后,沒折騰一年呢,出事了。

  長安城那是大唐西京所在,皇帝長期就駐扎在這里,大唐權貴星羅棋布,一雙雙眼睛就隱藏在長安一百零八坊的坊門后面,仔細觀察著長安城里面的風吹草動,常平倉這么大的動作,瞞得過誰去?

  別人不說,就那位負責出貨的糧商,早就被人盯上了。

  你想在大唐做買賣,沒有官面人員給你背書,做夢呢?一開始還好,隨著買賣越來越大越來越掙錢,司農寺已經護不住他了。

  人家的要求特別直接,要不給我干股,要不我把你的桌子給掀了!

  怎么辦?

  答應吧。

  可是這個口子一開,就麻煩了。

  一個如此,兩個如此,個個如此!

  剛才不是說了嘛,大唐權貴幾乎都集中在長安城,你一個小小糧商,給了誰誰誰干股,不給我,瞧不起我是不是,他能掀了你的桌子,我難道不能!?

  就這樣,糧商差點把自己鋪子的股份全給送出去,即便是這樣,也不夠!

  到了最后,真有權貴出手,一下子把桌子給掀了——長安糧案,爆發!

  你別看那些權貴討要干股的時候,一個個跟餓虎撲食一樣,現在出事了,誰都不管!

  沒辦法,還得是司農寺出面收拾殘局。

  可是陳思問也難啊,糧商、常平倉、全部卷入了長安的這場糧案之中,要說司農寺一點責任都沒有,人家李老三也不能認!

  怎么辦?

  壯士斷腕!

  陳思問竟然把高大哥扔出來背鍋!

  判了斬刑!

  高主事說到這里的時候,一頓咬牙切齒!

  “高某剛剛聽到這樣的消息,只覺得天崩地陷!

  我高家發展到了今天,全是依仗我家大哥讀書進學、選官當官!

  我怎么如何能夠眼睜睜地看著我大哥身首異處!

  所以,我一定要到長安去營救我家大哥!

  可惜的是,我的地位太低了,只是一個河南府士曹的主事而已,即便這些年積累了一些錢財,但是我這個身份,和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區別,我就算是有錢也送不出去啊!

  所以,我只能求助于他們。

  漕幫不過是洛陽城本地一個幫派,根本幫不上忙…

  含嘉倉的一眾吏員,知道我家大哥卷入了洛陽糧案,一個個嚇得跟鵪鶉一樣,根本不敢近前…

  我就只能把希望放在了楊玄璬和林會長的身上。

  林會長雖然只是一介商賈,但是他早早就開始資助參加科考的讀書人,杜九郎,現在的監察御史,當時就在長安為官校書郎,我找林會長,請他寫封信,我好通過杜九郎去運作此事,結果林會長告訴我,他資助的讀書人,日后還有大用,不能消耗在這種事情上…

  我又去找楊玄璬,他雖然不過是河南府的士曹參軍,但是弘農楊氏千年華族,自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論人脈還是血親,能幫上忙的人太多了,別人不說,楊洄,弘農楊氏大觀王房的嫡系,當時已經和咸宜公主訂了婚,只要楊玄璬肯幫忙,我寧愿傾盡所有,用全部家產來換取楊洄的幫忙,可是,他根本沒答應,連理由都沒有,就是不管!”

  高主事說到這里,一臉憤恨地看著謝直,恨恨地說道:

  “謝御史不是奇怪我為什么這么配合嘛,我實話告訴你,我就是要他們所有人,給我大哥陪葬!”

  原來,高主事在洛陽城中四處碰壁之后,高主事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去了長安,結果真的如他所說,他的位置太低了,沒有人引薦的話,就算有錢也送不出去。

  然后,高大哥果然被斬首了。

  高主事悲憤之余,只得收斂了大哥的尸體,帶著大哥的遺孀和自家侄子,回到了洛陽。

  結果,漕幫、含嘉倉、楊玄璬、林會長,一群人又全都沖上來了,長安糧案完事了,咱們接著干吧…

  高主事當時差點沒被氣死,你們都他么掉錢眼里了?長安常平倉剛剛出事,還敢繼續!?

  不過,他轉念一想,想繼續干?好!我就成全了你們!讓你們一個個對我大哥見死不救,等到查處長安常平倉的人到了洛陽,你們要是不接著干,我還真不知道怎么讓你們給我大哥陪葬!

  就這樣,他繼續串聯各方,靜靜等待,直到謝直在金鑾殿上連放三炮!

  他知道,時機到了!

  只不過他也知道,如果主動找上謝直揭開洛陽糧案的種種,他可能就一去不回了,他要在走之前,安頓好大哥的遺孀和侄子。

  就連高主事也沒有想到,謝直的嗅覺竟然能夠如此靈敏,僅僅第二天就摸到了他,不愧是號稱“大唐辦案第一人”的汜水謝三郎!

  尤其是到了御史臺,一眼看到了張員外郎,高主事就知道斷無幸理了。

  如此也好!

  早一天,晚一天,他自己沒關系,但是能夠早一天的話,就能早一天給大哥報仇!

  這才有了此后的種種…

  謝直聽了高主事的故事,一聲長嘆,隨即鄭容對高主事說道:

  “你放心吧,只要與糧案有關系的人,謝某一定要將他們繩之以法!”

  高主事聽了,雙眼熱淚盈眶,再次一躬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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