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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你兒子

  高主事這兩天過得恍恍惚惚的,自從謝三郎在金鑾殿上連放三炮之后,他就一直失魂落魄的,楊玄璬也好,含嘉倉也好,全被謝直一炮放倒,他就知道,他好不了了。

  等到謝勇帶著御史臺的吏員、白直出現在他的面前,高主事反而輕松了。

  人就是這樣,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的時候,最難受的時候,不是刀子砍倒脖子上的時候,而是等著挨砍的時候。

  現在好了,謝三郎果然是謝三郎,不負威名,剛剛放倒了楊玄璬,第二天,就派人上門了,真不知道人家這案子是怎么辦的,竟然順藤摸瓜快到了這種程度,這也就是高主事沒心思潛逃,他就算要跑,一天的時間能跑到哪去?坐船順溜而下嗎?第一站汜水,第二站河陰,那不是誠心往人家謝三郎的手上撞嗎?

  這回倒是省心了,跑也跑不了,人家還上門了…走吧,去見識一下謝三郎審案的能力,是不是也和他破案的功夫一樣精深…

  所以,高主事根本就沒有啥反抗的意思,一見謝勇,束手就擒。

  一進御史臺,高主事頓時一口涼氣,謝三郎,早有準備!

  只因大堂之上站立一人…

  張員外郎!

  高主事這還有啥不明白的,原來是張員外郎把他給賣了…

  人家張員外郎也挺委屈,你當我愿意賣你啊,這不是讓謝三炮逼得?

  原來,謝直拿下了張公子這個草包的口供,在安排謝勇去抓捕高主事之前,請了那位陳公子出面,都不用去張府通知張員外郎,就在西市門口等著,只要見到了張家人,一句話帶給張員外郎就行。

  果然。

  張員外郎聽了謝直的傳話,一點都沒敢耽誤,直接出門,到御史臺“自投羅網”。

  為啥張員外郎一點抗爭的意思都沒有?

  因為兒子在人家謝直手里抓著呢!

  那是獨子!

  他死了,張家就斷了香火!

  張員外郎算不得好人,也算不得好官,但是他的宗族觀念很重啊,生兒子干啥使?傳承香火!那他張員外郎本身又是科舉又是選官的、沒事還幫人家遮掩點犯罪事實,圖個啥?不就是想讓老張家在他這一代的香火茂盛一點么,說白了,還不是替兒子奔呢?

  現在張公子落在了謝直的手上,他要是不管,就算他以后成了大唐宰相又有個屁用!?

  所以說,謝直直接出手抓捕了張公子,這就是打蛇正好打在七寸上…

  而且人家張員外郎也很無奈啊,這一回跟上一回可不一樣。

  上一回,張公子落在了謝直手上,是因為他一棍子打斷了張氏兄弟的胳膊,按照最嚴重的后果來看,不過是“故意折人肢體致殘”,說白了,就是打殘了一個老百姓而已,怕啥?以張公子這些年在洛陽城里面橫行霸道的情況來看,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還不是屁事都沒有?雖然有謝三郎摻和進去,他就不信,一個未入仕的進士,真敢冒著得罪吏部本司員外郎的風險,對自家獨子下毒手!

  果然,即便謝直選任了河南縣尉之后,他通過孫逖說和,就把兒子從河南縣的大牢里面撈出來了,雖然張公子因為這十多天的牢獄生涯受了不少罪,但是張員外郎到覺得是好事,都怎么大的人了,總歸得張點出息了吧?讓他受點苦,省得他心里敬畏都沒有…

  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上一次張公子被抓,他心里有底,知道出不了大事。

  這回呢?

  還有個屁底!

  謝直在金鑾殿上連放三炮,不但成就了他一個“謝三炮”的威名,還轟出來一個洛陽糧案!

  漕幫、楊玄璬、含嘉倉…前前后后抓進去上百人,震動洛陽官場!

  三司會審,出面的都是大理寺、刑部的高官,御史臺更厲害,御史大夫這個御史臺的老大直接出面!

  真要是說起來,洛陽糧案,雖然僅僅爆出來一天多的時間,就牽動了洛陽官場所有官員的心思,大家都在靜靜地看著,幸災樂禍著有之,破口大罵者有之,戰戰兢兢者,亦有之——為啥?還能為啥?生怕牽連到自己的身上!

  張員外郎也是如此,而且非常不幸的,他是屬于那種戰戰兢兢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別人跟他的關系不大,但是楊玄璬跟他的關系可不淺,張員外郎曾經賣了面子給楊玄璬為漕幫遮掩,后來借由此事,和漕幫也形成了利益輸送集團…

  然而最讓張員外郎撓心的,是他曾經接受了楊家楊铦的請托,在謝直吏部試的考試中搗亂,隨后又因為漕幫的關系,想讓河南縣的孫縣尉連任,也算是當了謝直的選官這路…

  正所謂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張員外郎雖然沒有搶謝直的錢,但是在人家仕途上搗亂來著…以謝三郎那睚眥必報的性子,說他會放過這件事,張員外郎自己都不信!

  果然。

  話傳過來了。

  想讓張公子活命,御史臺見!

  瞧瞧人家謝直的出手,一拳就懟到張員外郎的軟肋上,想不去都不行!

  到了御史臺,謝直更是直接,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給他介紹案情。

  張公子,就是你兒子,卷入了一件命案。

  王公子,乃是江淮人士,在國子監求學,命喪洛陽西市。

  親自動手的,是漕幫侯七。

  具體緣由,是侯七要謀奪王公子手上的一副瘦金體字帖。

  侯七招供,是你兒子張公子指使他去奪貼的,并且暗示他,可以采用任何手段,事實上,這幅“可愿柳下走”的瘦金體字帖,也最終落到了你兒子的手上,并且以此為禮物,用來討好洛陽南市田記金銀鋪的瑾姑娘。

  但是,你兒子招供,承認了指使侯七奪貼,卻沒有指使侯七殺人,并且提供了一條新的內容,說給了侯七六十貫的費用,用來獎賞他辦事。

  介紹完了情況,謝直就停口不言了,看著張員外郎,不說話,意思聽簡單,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你看著辦吧。

  張員外郎聽了直嘬牙花子,人家也做過河南縣的正印官,對司法審判的案子也不陌生,一聽謝直介紹完案情,就知道這事麻煩了。

  死人了,是既定結果,誰都無從更改。

  人是侯七殺的,他跑不了。

  問題就留在了張公子的身上。

  侯七說他是受了張公子的指使,如果查實,就是“謀殺”,張公子屬于“造意”,按照“造意為首”的大唐法理,張公子就是首犯,判罰只會比侯七重不會比侯七輕,具體到這個案子,就一塊上斷頭臺吧。

  張公子卻說不是他指使的,瘦金體字帖是他花錢買來的,一經查實,那么罪行就輕了很多,最多不過是花錢賣了賊贓而已,收繳非法所得,再罰點銅錢就過去了。

  但是問題就在這里了——他們兩個人說的,到底哪個是真的?或者換一種說法,審案的法官,到底愿意采信哪一個說法!

  至于什么查個水落石出?

  別鬧了!

  兩個人面對面說話,到底說了啥,誰能知道?這叫法不傳六耳!平常人家交代家里錢藏哪都用這種方式…

  至于那六十貫錢,根本不能做什么證據,張公子說那錢是買字帖的,侯七還說那六十貫是買兇殺人的費用呢…

  所以,這件事情,到底如何宣判,就落到了主審法官的身上了,他說張公子有罪,那么張員外郎就得看著兒子上斷頭臺,如果他說張公子無罪,那就能交點罰款,回家繼續他紈绔子弟的生涯。

  張員外郎想到這里,不由得一聲長嘆,大丈夫存世、難免妻不賢子不孝啊,我這一路奔著家族香火鼎盛使勁呢,兒子倒好,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

  不救?真不行,就這么一個兒子,他沒了,張家的香火就斷了。

  救?真不知道謝直那里會提出什么要求來,弄不好還得把自己折進去…

  所以,張員外郎還想抗爭一下…

  謝三郎,你少來這套,不就是我兒子跟你是情敵,你才這樣嘛?你這個小子講理不講理啊?瑾姑娘是不錯,但是也是我兒子先看上她的,再者說了,當初我兒子要討好瑾姑娘的時候,你還不認識人家姑娘呢,怎么著,這都不行?

  你汜水謝三郎也太霸道了吧?

  行,你霸道,我們張家認了,我兒子從河南縣大牢里面出來之后,我也曾嚴詞交代過他,讓他以后躲你遠點,最重要的,千萬不能再惦記那位瑾姑娘,就當沒認識過,咱們老張家對你謝三郎退避三舍!

  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惹不起你,就躲著你走!

  這還不行嗎!?至于讓你處心積慮地對付我兒子嗎?

  老夫為官多年,也是進士出身,拋開你與我家兒子之間的恩怨,老夫作為一個科場前輩、一個官場前輩,要提點你一句,你謝三郎如今聲名顯赫,又有張九齡、嚴挺之、李尚隱一眾朝堂大佬的看重,只要不行差就錯,日后必然高居朝堂,如果你再能把你曾經提議的鹽法改革推行下去,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不過,你自己可要留神,越是這種情況,越是要愛惜羽毛!

  老夫想,你就算日后青史留名,也不愿史官史筆如刀,寫下你汜水謝三娘睚眥必報吧?

  今日你如果一定要攀咬我家兒郎、讓我張家斷送香火,我老張日后別的事情也不做了,一定要把你這份心胸狹窄廣而告之,我就要全大唐都知道,你謝三郎為了一個區區匠戶之女、沒完沒了地欺負我老張家!

  到了那個時候,不管是誰來執筆大唐國史,也斷然不會給你留下一個極佳的評價!

  謝直聽了,忍不住嘿嘿一樂,這老小子也真是沒轍了,竟然用“身后名”來威脅自己,也不想想你多大我多大,等你死了,我還有至少三十年的大好年華呢,這么長的時間,我就不信消弭不了大唐天下的一條小小流言。

  不過,這一次約見張員外郎,也不是為了啥意氣之爭,他張員外郎誤會了咱們、帶了情緒在談事,咱不成,咱還有正事呢。

  想到這里,謝直仔細看了張員外郎一眼,心中暗自冷笑,你光想你兒子了,把自己給忘了吧?行,沒關系,我提醒提醒你。

  來,繼續介紹案情!

  張公子,你兒子,親口招供,你在河南縣令的任上,曾經出手為漕幫侯七遮掩過一件事情。

  我派人差了一下,那位被拐來的姑娘,還有那位發現了這件事情的行商,由于你的不作為,一定要堅持三審,同時又沒有對當事人進行保護,已經被侯七殘害了。

  張員外郎,你這個職位,乃是因為河南縣令任上的政績突出,才得以直接選官的,卻沒有想到,竟然是草菅人命得來的。

  張員外郎一聽,氣得腦門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

  這樣的兒子,我他么要他干啥!?

  我這還想撈他呢,他倒直接,把親爹都給賣了!

  張員外郎氣得當時就不想管了,不過轉念一想,不管還真不行,現在已經不是能不能把張公子撈出去的問題了,而是自己也有把柄被謝直握到了手里,如何自救才是最重要的。

  一想到這里,張員外郎頓時老了十歲一般,再也沒有剛才“科場前輩、官場前輩”的風范,徹底慫了,看著謝直問道:

  “你待怎樣?”

  謝直哈哈一笑。

  “不想怎樣,只想請張員外郎幫個忙…”

  張員外郎聽了謝直的要求,沉吟半晌之后,他卻保證一絲希望問道:

  “這件事情倒是不難…不過,如果我給你幫了忙,你能否…”

  謝直穩壓哈哈大笑,都沒等張員外郎說完,就給他直接打斷了。

  “張員外郎,您也是官場前輩,怎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會心懷僥幸?

  實話告訴你吧,無論你幫忙還是不幫忙,你為侯七遮掩殺人事,必須要付出代價,具體如何,我不管,但是大唐律法如何對待你,你要自己扛!

  我請你幫忙,不過是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將功贖罪之后,一切因果,在你兒子那里了結!

  至于你自己,三郎奉勸一句,還是不要多想了!”

  張員外郎聽了,無奈地點了點頭,謝直的意思很簡單。

  幫忙,你兒子活。

  不幫忙,你兒子死。

  至于他,大唐律法,自有懲罰!

  張員外郎盤算了半天,這才點頭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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