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口中呼出的熱氣隨著北風漸漸消散在無盡的黑夜中,奚弘的目光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眼前還亮著的幾家燈火,古道巷陌中還存留著刀光劍影刻下的痕跡,駐扎密堵一個月,他還是第一次在夜晚出來。
孟璐從身后走來,身后的這間客棧,是她暫時的棲身之處。
“久等了,我們走吧。”
奚弘尋聲轉過身來,只見孟璐的頭上多了一層黑色的面紗,腰間也多了一把佩劍,整的人的氣質和剛才判若兩人。
奚弘笑道:“我們是去參加喜宴的,可不是找人尋仇的。”
孟璐走在前面,只是淡淡的說:“以備不測,給你撐場子。”
奚弘趕緊幾步追了上去,雙手縮在衣袖里抱在一起,他見孟璐還穿著以前的衣服,不禁問道:“你不冷嗎?”
孟璐搖了搖頭。
奚弘見她待答不理,也不再多說什么,兩人就這么一路朝舉辦慶功宴的酒樓走來。
到了樓下,早有人看到了奚弘,此刻一眾文武官員全都匯聚于此,見了奚弘,齊齊下拜,高呼道:“下官見過指揮使大人。”
這些人面色溫和,言語恭敬,但奚弘眼中耳中,看到聽到的都是孤獨的影子。
“諸位免禮,大家都是功臣,一并請吧。”
奚弘面色一肅,緊接著語調也高了起來,等眾人抬起頭的時候,他已經換上了一副高深莫測的笑臉,隨即也不客氣,率先一甩袖袍,闊步上樓去了。
孟璐將這些都看在眼中,她并沒有表現出什么,而是緊緊跟在奚弘身后,隨著他一同上樓去了。
二樓像是已經被改裝過,所有的格柵屏風全都被拆除了,正好可以容納奚弘這十來個人一同就餐。
奚弘走到上座的位置,掀起袍子坐了下來,其他人這才跟著坐下,而孟璐則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不離左右。
奚弘端起酒杯,示意各位,自己率先一飲而盡,隨即開口道:“承蒙各位大人抬愛,這些時日聽候在下調遣,最終才能夠戮力同心,成此大功,齊某這里先行謝過諸位。”
眾人也忙端起酒杯,笑道:“齊大人過謙了,我等出力實少,還要多虧了齊大人運籌帷幄。”
各位官吏之間你來我往,觥籌交錯,緊接著歌女也被叫了上來,酒樓里開始飄散出絲竹管弦之聲。
酒過三巡,有些人漸漸開始放縱起來,他們紛紛離席,在大廳里來回走動,舉止粗魯,行為不雅。
奚弘只當作沒看見,依然在自斟自飲。
這時對面的官員看似有些漫不經心,但卻有意無意的道:“劉將軍乃是鄉野村夫出身,不懂禮數,料想齊大人不會介意。”
奚弘淡淡的笑了笑,回道:“劉將軍想必是醉了,年輕人醉了就好動手動腳,李大人上了年紀,雖然也醉了,恐怕就只能動動嘴皮子了。”
說完,奚弘又大口痛飲了一杯,緊接著笑道:“本官似乎也有些醉了,李大人莫怪,哈哈哈哈。”
姓李的官員聽了這話,眉頭一皺,但緊接著又恢復了正常,笑道:“平日跟在齊大人身邊的兩位大人今晚怎么沒來,兩位大人也是有功之人,齊大人如此這般,倒是顯得有些刻薄了啊,老夫不得不說說你。”
奚弘心想:老東西倚老賣老,反倒教訓起我來了,且不說我的兩個隨從此刻皆有重任,不在身邊,單單是我身任孟養都指揮使一職,你說出這種話,便是以下犯上。
“李大人言之有理,本官待下人卻有不周之處。”說著,奚弘突然提高了嗓門,又接著大聲道:“來啊,看座!”
緊接著跑堂的小二馬上搬著一個座椅走了上來,他恭敬的問道:“這位大人,椅子放在何處?”
奚弘指了指自己身邊,小二趕緊將凳子放下,幾步下去了,緊接著奚弘笑道:“這位是我的隨身侍衛,雖不是什么下人,但依李大人之言,也不能怠慢了。”
孟璐見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隨即她把寶劍往桌子上一拍,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奚弘身邊。
那姓李的官員見狀,面色頓時難看起來,他之前暗中讓劉將軍在席間隨意走動,以羞辱奚弘,此刻奚弘讓自己的手下侍衛親自對坐在他面前,對他又何嘗不是一種巨大的羞辱。
見從言語上討不到半點便宜,那李大人只得舉起酒杯來,皮笑肉不笑的道:“這位兄臺真乃壯士,氣勢逼人,想必不是凡俗之輩,老夫敬酒一杯。”
說著,他自己又飲了一杯酒下肚,稍微緩解了一下場上微妙的氛圍。
孟璐不解面紗,她雖是女子,但是卻身著男裝,燭火昏暗,姓李的官員年老體衰,沒認出來也實屬正常,不過他要是知道孟璐是個女人的話,恐怕臉上會更加掛不住。
孟璐端起酒杯,用袖袍遮住面頰,一飲而盡,動作嫻熟得體,也不言語,繼續靜靜的端坐在一旁。
那姓李的官員不禁一怔,心想奚弘的一個侍衛竟也如此知禮儀,反倒是他手下的劉將軍有些登不了大雅之堂了。
正在這時,樓下的小二端著幾杯菊花茶走了上來。
他將茶水放在一眾官員面前,然后馬上下去了。
奚弘正好借著這花茶醒醒酒,他酒量本就一般,要不是古代酒度數普遍較低,他可能已經醉倒了。
剛端起茶杯,那李大人身邊的一個官員突然開口道:“好茶啊,齊大人,聽說你素慕風雅,此刻雖已是寒冬,卻還有秋菊可以入茶,齊大人何不做詞以助興?”
奚弘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人,看他打扮,官不過六七品,也敢直接對自己呼來喚去,奚弘甚至都不想理他,但是見他一旁的李大人一臉得意的樣子,奚弘反而來了興致,他將手中的茶杯放下,隨即叫下人取來筆墨紙硯。
只見他下筆寫到:
花開無蝶花自香,豈無玉露瓊漿,不似眾芳惹蜂裝,脂染秋霜,籬下一束光。
春去春來春不到,何人憐汝嬌俏?一盞清茶且酒消,莫問出處,已隨風去了。
寫好之后,奚弘將毛筆往飯桌旁一扔,然后冷冷的道:“這首詞送給李大人,至于旁邊這位大人,本官沒記錯的話,你是孟養衙門的佐吏吧?要沒人指使的話,我借給你個膽子,你也不敢直呼本官于酒肆之中填詞,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齊某雖不是什么勇武之人,但也不是什么柔弱書生,東吁幾萬大軍在齊某眼前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如若再尋釁挑事,齊某定當奉陪!”
說完,奚弘最后飲了一口酒,隨即大笑了幾聲,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