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七月末的蠻莫城像是夏夜最后一處暑地,雖然還翻騰著熱浪,但是也難以掀起波瀾。
碼頭上的雇工陸續拿了賞錢,興高采烈的回家去了,而奚弘卻還在扛著最后幾石糧食。
管事的搖了搖頭,走上前來,招呼道:“行了小伙子,不用再扛了,天都快黑了,今天算你工錢。”
奚弘顫顫巍巍的將最后一石糧食放下,擦了擦身上的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多…多謝。”
那管事的又拍了拍奚弘的肩膀,掐捏了幾下,笑道:“還行,回去吧,對了,這是之前寇家小姐賞你的,呵呵,小伙子走運啊。”
說著他又掏出幾個銅板,扔到了奚弘手中。
奚弘接過這幾個銅板,心中五味雜陳,只是辛酸的笑了笑,道:“管家大哥,這…這幾個銅板您收下吧,今天還多承蒙您照顧。”
“得,小伙子會來事,咱也不是什么矯情人,雖然咱不缺這幾個銅板,但是你有這個心意,咱也不能不收。”說著,那管事的從奚弘手中接過了銅板,看也沒看扔進了口袋里,又笑道:“那咱先去了,家里人還都等著咱呢,以后沒錢花了,盡管來咱這某事做,隨時給你留著位置。”
奚弘忙行禮道謝,看著管事的漸漸走遠了,才直起身來,一步一歪的朝貧民巷挪去。
走到巷子口,遠遠的見一人正等在這里,隱約是個苗條的女人,奚弘此刻累的半死,頭暈眼花,心想這定是個美女。
然而走近了一看,卻是丑八怪怪一個,奚弘頓時也笑出了聲,彎下腰站不起來。
孟璐見狀上前將他扶了起來,也不說話,兩人就這么向那兩間茅草房走去。
“你怎么會在這里?”奚弘問道。
“怕黑狗丟了。”孟璐淡淡的說。
奚弘仰起頭來,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這是大雨前的預兆,天地都為之變色。
奚弘從口袋里將今天賺到的銅板盡數掏了出來,都按在孟璐手中。然后他直起身來,自己向前走去。
孟璐看著手中的銅板,又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奚弘。
“先生是有什么心事嗎?”
奚弘沒有回答他,而是一個人漫步在青石板上,漸漸的雨滴開始落下,地上泛起一層薄霧。
煙雨朦朧,直到再也看不見奚弘的背景。
蠻莫城中,安撫司府邸。
思順負手站在堂前,他皺著眉頭望著門前的大雨,似乎心中有些不平。
這時雨中走進來一個披著斗笠的人,正是他之前派往孟養的那個心腹。
“如何?他們怎么說?”思順問道。
“回大人,他們說了,大人若能悔改,可以既往不咎。”
思順聽了這話,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冷笑,他猙獰著道:“哼,還想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間,我思順可不是什么軟柿子!”
“大人,那我…”
“這里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思順說完,轉過身來回到屋內,他臉色轉而陰翳,又狠狠的道:“奚弘…奚弘,現在只有你還是變數,不抓到你,我寢食難安!”
府衙外,大雨傾盆,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房屋在雨中靜默著,人間只剩下雨聲。
奚弘坐在窗前,他努力拋去心頭的雜念,明天他不打算去那里上工了,他怕再次經歷今天的場景。
這樣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自己,都不好。
“思順…”奚弘默念了幾聲這個名字,隨即他站起身來,冒著大雨,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孟璐屋門前,輕輕敲了敲。
“是黑狗嗎?進來吧。”
奚弘雖然對這個稱呼不太感冒,但是也沒有辦法,誰讓自己一時大意上了當呢?聽到屋內孟璐的聲音,奚弘趕忙推門走了進去。
孟璐用余光瞅了他一眼,向旁邊一指,道:“喏,毛巾在那。”
奚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毛巾擦了擦身上,又道:“淋淋雨也好,要不干了一天活身上都是汗味,臭的很。”
“哼,你還知道你臭的很,說吧,干嘛來了?”孟璐開口問道。
奚弘聽了也不生氣,孟璐就是這個樣子,自己早就習慣了。
“孟姑娘,我…累了一天,想向你討碗飯吃。”奚弘扭扭捏捏的說完,抬起頭來,正對上孟璐沒好氣的臉色。
“抱歉了孟姑娘,我回來的急,忘了在路上買了,你還有剩下的吃的嗎?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
孟璐不理他,從口袋里掏出奚弘給她的幾個銅板,問道:“你說你沒買東西,扛了一天糧食就換了這么幾個銅板?你把我當傻子嗎?”
“哎?孟姑娘怎么知道我去扛了一天糧食?”奚弘好像突然抓住了重點,反問道。
孟璐一時有些窘迫,忙道:“我…我去市上買東西,看到的,你別管,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奚弘笑了笑,又支支吾吾的回道:“我明天打算換個地方干,今天臨走…把一些錢給了管事的了。”
孟璐聽了這話,氣的站起身來,走到奚弘面前,本想說什么,卻沒開口,又坐了回去,半晌才道:“黑狗啊黑狗!你真當自己是什么先生了?人家稀罕你那幾個銅板嗎?你自己還吃不飽穿不暖,怎么有錢給別人啊!”
奚弘聽孟璐說了幾句,也不言語,過了一會才賠笑道:“孟姑娘,你別生氣,這錢給了別人就給了別人,我明天還能給你賺回來。”
孟璐站起身來,一聲不吭的走到一旁,從桌子下面掏出了一碗粥,這粥本來是用布蓋著的,只是此刻也已經有些涼了。
“你賺的錢是你的,你不是給我賺的,沒人強迫你去賺錢,你不去賺錢,你就會餓死,你以為我需要你的錢嗎?哼,真正需要錢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別人!”
本來還在狼吞虎咽的奚弘,聽了這話,突然停滯了一下,但隨即他又繼續吃了起來。
“我這幾天出去打聽了許久,一直沒有奚弘的下落,你今天出去市上做工,可有什么消息?”孟璐突然問道。
奚弘放下碗筷,輕描淡寫的說:“沒消息,說不準他已經離開蠻莫了呢。”
“這不可能,據我收到的消息,他不可能在城外,否則此刻早已被抓了。”
奚弘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又問道:“這是為何?他在城外為何就被抓了?”
“這你以后會知道的,只是這個奚弘,到底躲到了什么地方?難道有人暗中在資助他,否則他靠什么過活呢?”孟璐沉吟道。
奚弘心中苦笑,但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他又道:“我明天會在市上好好留意的,不過孟姑娘,這么多天過去了,想必你那個故人,也不再需要這個姓奚的了吧。”
“你這是什么意思?”孟璐突然扭過頭來,沉聲問道。
聽孟璐變了語氣,奚弘忙道:“沒…沒什么,就是覺得那個姓奚的,可能自己去找你的那個故人了也許,你不用再找他了。”
“這不可能,我的事你不用妄加猜測了,吃完了就回你的屋子去吧。”
孟璐伸出手來,朝著門口的方向指了指。
奚弘于是站起身來,走了出去,眼中多少流露出一絲復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