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說明不了什么。”司長神態自若的說道。“我師法老莊,實行垂拱而治。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小事我向來不過問太細的。”沈明鑒點了點頭:“您說得不錯。因此賬目一事我只是存疑而已,甚至都談不上懷疑。然而正在這時第二個疑點便來了。有殺手于當晚行刺在下。”司長道:“這件事我聽說了。沈老弟真是有幸躲過一劫呀。”他把“有幸”兩個字拉得特別長,毫不掩飾譏諷之意。沈明鑒卻搖了搖頭:“大人,在下逃過一劫絕非憑借運氣,而是那殺手故意為之。換句話說他不是來殺人,而是來求救的。開始我也沒意識到這一點,直到發現常貴口中的窮奇鱗才看出端倪。這是殺手留下的物證,他若是一心殺我,又留下證據做甚?據此推斷,殺手本來就分得清我和常貴,他殺常貴乃是迷惑幕后黑手的把戲。”老沈忽然嘆了口氣:“想來他當時追我,也只是要叫住我而已。可惜即便如此,若有朝一日他落入法網,仍會受到極刑。常貴是無辜的,謀殺死無辜之人按律當斬。”司長似乎松了口氣:“這么說你仍然只是懷疑嘍?”“是的,卑職只是懷疑而已。于是我便調查了那塊窮奇鱗。世人皆知窮奇乃四大兇獸之一,然而自從其上古戰敗后,卻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下落。我深入文庫調查,竟有個驚人的發現。原來負責關押窮奇的正是天羅神本人。與此同時,還有個事件引起了我的注意。天羅神下界期間——也就是他被殺的前后,大梁國都曾發生了一起騷亂事件。上元節的花燈引發了大火,無數百姓因踩踏而死。這真是怪事,失火了滅火就好,那些人慌什么呢?”司長冷冷道:“凡人愚昧,但凡有災難降臨便會只顧自己,不管別人。這樣到最后反而是一個也逃不了。”沈明鑒道:“一般情況下誠然如此。然而大梁國年年舉辦上元燈會,失火不計其數。可為何都沒有釀成大災?經在下調查,這是因為他們準備了完善的撲滅措施。每個大小超過二尺的花燈下都會配備有水龍,一旦燃燒起來任何人都可以進行撲救。與此同時,更有五千禁軍不停巡邏,專門保證燈會的安全,種種措施可以說萬無一失。怎么偏偏這次出事了?我十分不解,便去翻監察官帶回的報告,不出所料,上面涂抹痕跡甚多,對火災的原因語焉不詳。于是我便私自下界走訪,當地居民告訴我,那天燈會大火是因為天上降下一頭妖魔——長著蝙蝠翅膀的老虎!不用問,您也該猜到那怪物就是窮奇了吧?”司長把臉一沉道:“好哇,沈明鑒,你居然敢私自下界,知道該當何罪嗎?”老沈躬身道:“回大人的話,本應重打八百金錘,逐出天庭。然而卑職卻不用受罰。”他從腰間抽出九龍玉牌在司長面前晃了晃:“大人忘了,此物還是您給我的呢。”司長的臉色極為難看,冷冷哼了一聲。沈明鑒繼續道:“窮奇乃是重要的兇獸,自然只能由天羅神本人親自提點。可他又不能每天只盯著這怪獸,那么該找何人看押呢?最好的人選應該就是作為心腹的您吧,司長?”司長面無表情:“我還是那話,你指認的罪名需要證據作基石,否則便是誣告。”沈明鑒道:“大人教訓的極是。若無證據,屬下絕不敢再此胡言亂語。稍后必會呈上鐵證讓大人放心。至于兇獸窮奇,早已死在下界的那場大火中。經過比對,窮奇身上分別有刀劍兩種傷痕,其中刀傷與天羅神所受者一模一樣。然而君侯的死因卻并非受傷,而是中毒。屬下斗膽推斷,君侯與人交手,重傷之余險勝,卻誤中奸人陷害飲了毒酒,這才含恨九泉。”司長道:“你說的那個‘奸人’指的是我嗎?”沈明鑒搖搖頭:“當然不是,您是幕后主使,而幕后主使是不會做這等瑣事的。查到此處,線索全斷了,我縱然心存懷疑也無能為力。您若在那一刻收手可以說就是大獲全勝,誰也奈何不得您。您可以繼續逍遙法外,在操縱衙門的同時經營混血人帝國。本來你可以這樣的。但你做錯了一件事,你千不該,萬不該殺掉我的朋友小于!哪怕即使只是為他報仇,我也會鐵了心和你死扛到底!”司長捋了捋胡須,皺眉想了想:“小于…是那個給事吧?我有印象。他死了嗎?可惜呀,那小伙子本不該如此短命的。”說罷他直勾勾的盯著沈明鑒,目光中流露出得意之情。老沈分明讀出了八個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兩人的目光仿佛劍戟相交,激烈的廝殺起來。半晌后,老沈忽然凄然笑了笑:“不錯,他本不該如此短命。是我害了他。可正因為如此,我才要以真兇的項上人頭來祭奠他的亡魂。司長大人,這一次你是真的露出馬腳了。你是自己親自動手殺掉了小于對吧?他的出現是個意外,他去北雁嶺查閱碑文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您知道那意味著您的歷史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這是極為嚴重的問題。可時間緊迫,即使縝密如您這樣的人也無法立即安排人手。于是您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親自去暗殺小于。您平日里給人的印象當然是文質彬彬的,可屬下恰好還記得某年酒會上,您喝多了以后和牙門將比劍,居然略勝一籌。可見您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那天的刺殺可謂完美,您算準了時間,就連巡邏靈官的路線也計算得一清二楚。果不其然,小于一死,他身旁的胡姬就被當作了替罪羊。任誰見了這招都得說一句:手段高明。”司長哼了一聲:“說了這么多,還是那話:有證據嗎?”沈明鑒一笑道:“大人,您應該知道那把刀上查不出任何線索。但您莫要忘了,您這一路上不可能躲過所有人的耳目。有目擊者稱:當時兇案現場的確有個白衣人路過,那人曾被列為重要證人。然而無論我們如何搜尋,都找不到那人的蹤跡。本來這條線索又斷了,可是胡馬——也就是被神箭手射死的那名混血人,曾經告訴我,他們的首領永遠只穿著一身白衣。于是我便想到…”“想到什么?”司長眉毛立了起來:“沈明鑒,你想僅憑這一點就誣陷本官嗎?我的確是喜歡穿白衣,可是你也不能因此說那個從兇案現場走掉的人便是我呀!天下穿白衣的人多了,照你這么說難道都是嫌疑人不成?”沈明鑒道:“司長,您老人家百密一疏。天下穿白衣者雖多,那天卻只有你一人穿了白的!”司長不禁一愣:“你說什么?”沈明鑒上前一步大聲問道:“司長,請您看看屬下身上的官服是何顏色?”司長支吾道:“自然…自然是紅色。”沈明鑒又從袖中拽出一條帕子:“那此物又是何顏色?”“這…放肆!你敢戲弄本官不成?”沈明鑒垂下手帕道:“大人,您恰恰說錯了。您把在下這身衣服說成紅色乃是出于理智的判斷而并非眼見的景象。”他顫抖著再次舉起手帕道:“而您不敢猜測顏色的這條帕子是紅色的。它是被小于的鮮血染紅!今日正是小于死后百天,我穿一身素服乃是為了祭奠他在天之靈!大人,您之所以會猜錯只因您眼中根本分不清紅白二色,對嗎?”這一句話振聾發聵,好似九天落雷擊中司長,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驚詫的表情,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怎會…”沈明鑒既說破秘密,言辭便如長江流水般一發不可收拾:“大人,這一切還要從您的眼睛說起。正如我所推測的那樣。您是譚卿的后代,在北雁嶺上幸存下來的混血孤兒。和所有仙魔混血一樣,您也生著赤紅色的雙瞳,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抹去的痕跡。據我所知,您早年在黑云肆中生活的還算安逸。您的義父,也就是那位帶您逃走的士兵乃是個真正的義士,他教給您如何用武器保護自己、如何在市井中生存。更可貴的是他沒有給您灌輸仇恨,而是告訴您的一切遭遇并不是某個人的錯,而是偏見所造成的悲劇。真正的消弭災厄唯有放下偏見,而不是殺死某個或某些人。可以說,當時的您還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然而可惜的是,不久后這名老兵也死了,死于一場毫無意義的清剿。那年天羅神征魔界徒勞無功,為了冒功請賞,堂堂君侯居然帶甲千余人殺入黑云肆,將不少平民殺掉充作敵人。罹難者中就有您的義父。這是天庭的恥辱,也是我輩的恥辱。”說到這沈明鑒后退一步,鞠躬道:“在下對您的遭遇感到深切惋惜,并向您表示道歉。對不起!”司長以手遮面,渾身顫抖,似乎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情感。沈明鑒繼續道:“您義父死后,您就徹底變了。您不再信任天庭,他們害死了你所有的親人,您要以最強烈的手段報復他們。您開始用暴力和詐術獲取財富,經過若干年經營后儼然成為一位地下霸主。您當然不滿于此,這只是您的手段而非目的。您開始行賄、交游,頻頻出沒于高官們的飯局。甚至花重金打造了一座逍遙樓,用以勾結各方政要。逍遙樓名義上的主人是凌霄子,可是您才是背后真正的操盤者。按理說,您用這種手段應該被正直之人排斥,并不能進入官場。可事實是令人失望的,剛正之士猶如鳳毛麟角;貪鄙之人卻多如過江之鯽。您憑著財富和關系大吃四方,居然成了太陰星君的掛名徒弟,進而步入天庭。當然,您第一個復仇對象是殺死義父的天羅神。可您并不著急,您比沙漠里的毒蛇還有耐心。您知道等待的妙用。直到一日,天殘星得罪了天帝陛下,您覺得時機到了。天下第一賭局被攢起來,您游說天羅神可以反押獲利,而他聽從了您的諫言。除掉天殘星可以使利益最大化,他便親自動手付諸實施。于此同時,您在幕后為君侯擔任了軍師的職責——一方面統籌謀劃,另一方面將他貪污的錢財投入黑云肆的黑市,在地缺身上下注。你們配合得極為默契,君侯對您簡直信任得無以復加。可他焉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自己盯著些許錢帛,而后面卻有雙眼睛盯著他的脖頸想要他的命。那是雙血色的眼睛。果不其然,當天羅神為您發揮了全部作用后,您便準備除掉他了。經過下關比對,他在下界所受的刀傷乃是一把喚作‘刀中圣人’的寶刀所致。而那把刀的主人正是轉世后的天殘星君。也就是說,天羅神和天殘星交過手,但并未身死。可后來卻在逍遙樓里中毒而亡,是誰下的手,不難猜想吧?”說完這番話,沈明鑒長出一口氣,忽然拿起煙袋又抽了起來。一時間廳中寂然無聲,只見煙霧繚繞。老沈直抽了半袋后說道:“大人,回到正題。您借刀殺了君侯,寧神司的財務自然全部被您一人操縱了。我本以為您會全部拿到黑市上獲利,可您出乎了我的想象,您的計劃比我推測得更宏大更殘忍。您用那些錢只買了一樣東西——炸藥。您根本對賭局沒興趣,對錢沒興趣,只想讓整個天庭在轟然巨響中化作一片廢墟,這才是您最終的復仇!”司長忽然笑了起來:“沈明鑒,我不能讓你再胡說八道下去了。若沒有真憑實據,本官便要將你逐出去了。也許…會有個刺客在南天門等著你呢。”沈明鑒也笑了:“大人稍安勿躁。”說罷突然猛吸一口煙朝司長臉上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