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殘打量著鄭大寶。這孩子不僅瘦弱,周身更是圍繞著一股陰郁的氣息。李殘注意到他的手腕,布滿密密麻麻的傷痕。但它們都很淺,巧妙的避開了致命的位置。
“你說的‘他們’是誰?”李殘反問道。
鄭大寶詭譎的眨眨眼,示意李殘蹲下,趴在他耳邊道:“明天到后山找我,你就全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全村上下便忙活開了,大人小孩兒都在忙著裝運貨物,美雪在他們中間煞有介事的指揮著。
李殘則假裝若無其事,慢慢往后山方向逛去。
沒多一會兒他便發現一些端倪。在一片忙碌中,有幾個村民顯得特別的閑。
他們三三兩兩分布在不遠處,只要李殘一動,便也隨著走動。這幾人的行跡被喧鬧的人群掩飾,因此并不顯眼。
但他們顯然低估了李殘的水平。
忽然間咕咚一聲巨響,眾人目光一齊投過去。有頭驢子不知為何受了驚嚇,昂的一聲吼掀翻了磨盤。
人群登時大亂。那幾個監視者片刻間忘了職責,看起熱鬧來。
等他們回過神兒時,再找李殘已經蹤跡不見。
李殘來到后山,果然見有一股細細的泉水從山頂滴落下來。他走近一看,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那山泉雖小,但經過千萬年的累積,使得水潭深不可測,只能看見下面黑黝黝的虛影。
李殘盯著潭水,忽然心中一動,驀然見潭中竟出現一個人影。她穿著大紅的婚服,鳳冠霞帔楚楚動人,正是自己的新娘陳芷兒。
李殘大喊道:“芷兒,我可找到你了!來,跟我回去吧!”
但見芷兒抿嘴一笑,扭頭向遠處跑去,幾步后又停下腳步朝他招了招手。
李殘道:“芷兒,等等我!”
芷兒距他近在咫尺,仿佛觸手可及,但他卻遲疑著不肯邁開步子。因為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大聲提醒他:別過去,別過去!
但李殘也只是猶豫了一瞬,因為聲音很快便沉入寂靜的寒潭,他眼中只有芷兒風情萬種的目光。
他下定決心,正要向前走,卻忽然瞥見清澈的潭水中映出一個倒影:有人在他背后高高舉起石塊,朝他頭上猛砸下去。
李殘一驚,頓時醒悟,反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厲聲問道:“你干什么。”
那人被鐵鉗似的手一抓幾乎背過氣去,半個字也說不說,手中的石塊兒落了地。
李殘一見他,立即愣住了。原來此人正是昨晚鬼鬼祟祟的鄭大寶。
李殘心想:既然你想害我,詐你一詐也無妨。于是裝作兇惡的口氣道:“說,誰派你來的?敢撒謊便把你丟到水潭里淹死!”
鄭大寶邊掙扎著邊大叫道:“放…放開我!你這呆子,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
李殘一愣,手也松了。
鄭大寶乘機掙脫,溜到一旁整了整衣領道:“對!要不是我,你早被這魔潭吸進去了!我拿石頭是為了砸醒你。”
看李殘還是將信將疑,他搖了搖頭嘆氣道:“剛才你馬上就要躍進水潭里了,我若是有心害你只要在一旁看著就好,何必再多此一舉?
唉,你這人看起來像是會些武功的樣子,腦子卻是一團漿糊,愚笨得很。估計你也管不得我們村的閑事,你們收了東西還是趕快下山去吧!”
他這幾句話說得老氣橫秋,仿佛小大人一般。
李殘想了想,覺得在理,便抱拳道:“小兄弟,是我唐突了,剛才多謝你!”
鄭大寶瞧了他幾眼,撇嘴道:“哼,這還像句話!”
李殘問道:“不知道小兄弟你昨夜約在下后山相見所為何事?還有這潭水究竟有何古怪?”
鄭大寶反問道:“我說,你和那位大小姐不是什么行商吧?”
李殘如實道:“沒錯,我們是來尋人的。”
鄭大寶見他誠懇,便咬了咬牙,點頭道:“好,那我便說與你聽。這村里有妖怪!”
“什么妖怪?”李殘問道。
鄭大寶望了望紫煙繚繞的寒潭,忽然打了個寒噤道:“什么妖怪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就躲在水潭里。”
李殘一驚:“這么說來…”
鄭大寶點點頭:“沒錯,只要有人敢朝里面看,就會中妖怪的幻術,于不知不覺中落入寒潭,然后被他一口吃了。”
李殘聽了這番話不禁后脖頸也生出一股涼意,想了想,問道:“既然如此,你們村的大人怎么不找些有法力的人將它除了呢?”
鄭大寶臉上忽然現出悲憤的神情:“找人除了它…你說得對,多年以前大家伙兒也是這么想的。但怪物連著吞了三個號稱法力高強的道士后,便不抱任何希望了。全村人都害怕的不行,琢磨著一同離開此地了事。”
李殘點點頭:“嗯,倒也不失為一個避禍之法。”
鄭大寶道:“若真走了倒好了!臨行頭一天晚上,大家伙兒全都被一個怪物托夢…”
“那怪物生得什么樣?”李殘突然問道。
不料鄭大寶搖了搖頭:“我當時還小,實在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它生著兩只長角,隱在一團黑氣中,仿佛是只大牛。
它說讓全村的大人第二天都到這泉水前面來,它有話說。若是不到,便將全村殺個雞犬不留。
大家怕得要死,自然是答應了。第二天,大人都去后山,小孩兒們卻全留在村里。我爹娘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和我妹看家,又在外面鎖了房門才走。”
李殘疑道:“你還有個妹妹?我怎么沒見?”
鄭大寶凄然道:“死了。”
李殘一驚,雖想問下去卻覺得不妥,說了句:“抱歉…我不該…”
鄭大寶擦了擦眼淚:“沒事的,你又不是故意的。那天我爹娘雖將我鎖在家中,但我天生便閑不住,總想去后山瞧瞧他們干嘛。于是估摸著他們走遠了,便爬到房梁上,掀開茅草屋頂偷跑出去。
我悄悄來到后山藏在一塊大青石后面。這時大伙兒剛到,正在議論紛紛。突然間只聽得一聲巨響,一個好像悶雷般的聲音說道:‘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竟敢請道人來捉我,可知罪嗎?’
這一嗓子吼得人們跪下一多半兒,有人戰戰兢兢的叫道:‘大仙爺爺,不關我們的事,是…是村長擅自做主的!’
當時的村長是張六叔,他這人向來硬氣,一梗脖子道:‘是我找的又怎樣?只可惜沒能除掉你這妖孽!’
我遠遠望見他背后藏了把柴刀,忽然明白了,他要乘機把妖怪殺了。
但聽那聲音冷笑道:‘好大的狗膽!’然后潭中猛地掀起一股巨浪,把張六叔裹了進去。
大家忙上前觀瞧,我也掂著腳看見了,那潭水中片刻后便冒出一團血花,然后一身被咬爛的衣服飄了上來。張六叔是個好漢子,可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實在可惜。”
李殘問道:“然后呢?那怪物怎么說?”
鄭大寶道:“它說:‘你們都是安分良民,只是被村長蠱惑,我不怪罪你們。你們大可以留在此地生活,我也可保你們風調雨順,人人長命百歲。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那當然再好不過,有誰會不愿意?
可人群里也有不傻的,奓著膽子問道:‘敢問大仙,如此可有什么代價嗎?’
那聲音冷笑道:‘也談不上什么代價。只需每隔仨月便給我進貢一對童男童女便可。’”
李殘一驚,罵道:“這無恥的妖孽!”
鄭大寶苦笑道:“的確無恥。但是你猜怎么著?它此言一出立即有不少人表示贊同。”
李殘一愣:“胡說,那怎么可能?世間怎會有父母眼睜睜讓自己的孩子送死?”
鄭大寶冷冷一笑:“你這人怕不是爪哇國來的吧?怎么這般大驚小怪?去年西山村鬧饑荒,多少人不也把孩子賣了換糧食?那些孩子早晚是做奴隸,和死了又有啥區別?”
這幾句話說得李殘無言以對。只聽鄭大寶繼續道:“話雖如此,好端端的誰也不愿攤上這種事兒。
你道贊同之人都是何許人也?
無一例外都是沒有孩子、或孩子已經不小的人。
這樣的不幸輪不到他們頭上,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又有何不可呢?但家有稚子的人可都堅決反對,我父母也是一萬個不答應。
那怪物見眾人亂作一團,當即道:‘區區孩子而已,獻給我后保得一方平安,又有何不可?況且你們不知道信我的好處!’說罷潭中亮起一道光,一道細細的水柱躍出,刺入一個侯姓老頭兒的身體。”
李殘道:“莫非便是那侯老?”
鄭大寶道:“不錯,就是那廝。他那時又瞎又瘸,已是茍延殘喘。但被水柱一激,忽然兩眼放光,雙腿也有勁兒了,撲通一聲跪倒拜道:‘多謝大仙!’
啐!我現在想起他那副奴才相,心里仍犯惡心!”
李殘默然片刻道:“怪不得他不愿外人到后山來,原來他自己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鄭大寶道:“正是如此。但你不知道,更可惡的事還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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