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無論從任何方面來看都是如此,余國很大,修士何止千萬,能夠被樊清雪盯上活下來的,卻寥寥無幾。
北照世低著頭,樊清雪沒有立刻動手,看來心里是仍舊有所躊躇和顧忌。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所以在非常短的思考之后,北照世重新抬起頭,用自己明亮的眼睛直視樊清雪,認真道:“你知道為什么閣主不讓你殺我嗎?”
樊清雪沉默。
殺機未褪,仍然濃烈,染上雨水點滴,打在身上就像是尖銳的刀子一樣,粘著死亡的冰冷。
北照世繼續說道:“他想殺我,是因為我殺死了風漢。”
“他不殺我,是因為我會做的比風漢更好,這一點對于天宸閣百利而無一害…尤其是在眼下這個階段,冥府猖獗,勢力越來越大…冥府這些年能在你們這樣的針對之中壯大成這樣,不必我說你也該明白這背后的原因。”
樊清雪呼吸微微急促起來,天上忽而一陣驚雷,萬鈞之力抽開了蒼穹,撕下一片裂痕,
雨霧朦朧紛亂,空氣之中有一股塵埃味,掩蓋住了三人的心思。
“你想說什么?”
樊清雪開始裝糊涂,但他實在不是一個裝糊涂的高手,面色僵硬不自然,眼神也凝固成一團亂麻。
北照世有條不紊地說道:“你追殺冥府的人這么些年,應該能夠猜到一些,他們的背后一定有王族高層在撐腰,單單憑借江湖勢力,天宸閣永遠扳不倒冥府,再過兩年,天宸閣就將在這場博弈之中徹底落入下風。”
“我不是你們翻身的關鍵,但我是機會,是可能,是希望!”
“你殺了我,就意味著你要親手摧毀天宸閣!”
樊清雪面無表情,天宸閣本是老人一生的心血,他如此敬愛尊重這位老人,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他的殺意已然不穩,正在逐漸變淡。
北照世緩緩將傘遞給了徐秀魚,自己往前走了三步,站在雨中,天上澆淋下的雨水極快就打濕了他的頭發,那潔凈明澈的水滴順著發絲向下,流入胸膛的衣服,最后順著褲腳滴落在地上。
他與樊清雪互相凝視,非常嚴肅地說道:
“你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但你應該相信閣主。”
“我和徐秀魚已經被列入了冥府的懸賞中,意味著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全心幫助天宸閣,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北照世能夠看出天宸閣的閣主“魚”老人和樊清雪之間的牽絆,樊清雪平生不受人威脅,其實是因為大多數人不知道樊清雪的弱點。
北照世知道樊清雪的弱點,但他沒有選擇威脅樊清雪,而是選擇了循循善誘。
他要活命,首先便不能增加對方對自己的反感,這一點非常重要。
于是,北照世說了最后一句誅心的話。
“如果你真的敬重閣主,你就應該多為天宸閣想想,而不是將私人心中的怨怒掛在眼前,閣主不殺我們,是因為他知道我們對天宸閣有大用,而你,應該尊重他的想法。”
北照世說完,空氣之中的雨滴恢復了先前的溫柔,最后一絲鋒芒也煙消云散,樊清雪低頭在沉思,他似乎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北照世拉住徐秀魚冰涼的手,直接從樊清雪身旁走過,一步,兩步…最后走遠,留下樊清雪一人站在雨中,模樣狼狽。
他心煩意亂。
一想到某天自己心中的那份唯一牽掛就要消失,他無比惶恐,甚至有時候武器都拿不穩。
樊清雪想要做點什么來讓自己心底好受些,于是他想到了北照世。
老人想要殺北照世,而且不是一次兩次,這是樊清雪第一次決定自己違背老人的意見去做事,所以他才躊躇,手軟。
甚至樊清雪自己也不知道,就算北照世不對他講這些話,他是不是能夠下得了手。
相處三十年,樊清雪從來不懂老人,老人也不懂他。
今日北照世的一番話響在他的的耳畔,多簡單的一個道理,他卻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
所以他還在想。
樊清雪繃緊的指尖緩緩垂下,上面的雨水就像是血水在往下流,朦朧的霧里,隨著雨水緩緩流干,東方開了陽,彩虹在龍脊橋的黑石上面露了臉,他才像是一個血流干,失去了渾身力量的將死之人,軟軟跪倒在地。
這是樊清雪第三次下跪。
第一次他跪了天宸閣的閣主,只因為當年閣主扔給他一把生銹的鈍劍,讓他殺了殺害自己父母的仇人。
第二次他跪了自己的師父,師父沒有教他武功,卻傳授了他一身的殺人技,讓他成了天下人都害怕的魔鬼。
他師父是個道士,一輩子沒殺過人,卻是天下最會殺人的人。
這一次,樊清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下跪,他沒有跪誰,只是雙腿沒了力氣,想賴在地上不起來。
水坑里的雨水混著黑石的塵埃一同打濕了他的褲腿,鋒銳處的石頭棱角劃開了布條,也劃開了他的皮膚。
血滲進了白衣。
“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殺你?”
徐秀魚的問題讓北照世陷入了稍許的沉思。
他拿出毛巾擦了擦自己的頭發,將上面的水全部擦干,然后穿上了一件青色長衫。
“這個問題我也沒有辦法和你做出合理的解釋。”
“想活著,我們現在只需要做兩件事。”
徐秀魚聞言柳眉翹起,眸中透露微光。
“哪兩件事?”
“第一,努力證明自己的價值。第二,變強。”
“就這么簡單?”
“簡單嗎?我覺得不簡單。”
徐秀魚沉默,在她看來,這兩件事和她曾經在冥府做事的時候沒有什么不同,她很熟悉流程。
北照世走到窗戶邊,將窗戶打開,這窗戶設計簡陋,上邊兒固定,下方可以往外推,只是沒有精巧的機關,需要一根專門的木棍支撐住,保證窗戶打開。
清新的空氣從遠處順著窗戶吹進了石屋子,又從屋子的縫隙吹了出去,將屋子里的雜陳氣全部清掃的一干二凈。
北照世仔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褶皺,對著屋內的琉璃鏡仔細看了看,開口道:“天宸閣不是殺手組織,殺人不能證明你的價值。”
言罷,他偏頭看著徐秀魚,認真道:“再說,就殺戮而言,你能比得過樊清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