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照世看見了一個影子。
他必然會看見這道影子,從他出劍將這水滴一分為二的那一刻起,那透明間的人影就顯得格外殺氣濃重。
北照世今天看見了樊清雪殺人。
也看見了童棠殺人。
他們都是世上少有的高手,然而殺人的方式卻大相徑庭。
樊清雪用的是手中的劍,是武器,他是一個天生的殺手,雖然北照世并不了解他,但是北照世十分確信樊清雪曾經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并且教導他殺人之術的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他這樣的人,必然是無比驕傲的,不是另一個足夠驕傲,足夠優秀的殺手,不可能被樊清雪這樣的人看上。
而童棠那里,則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酒的的毒,最終會追溯到誰的身上,還不好說。
童棠的嫌疑最大,但是北照世找不到童棠下毒的動機,以童棠的身份來講,想要殺死某個人有很多穩妥的方法,下毒是最不穩定,容易波及他人,并且還極其麻煩做法。
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雨中起舞,如同翩然驚起的蝴蝶,而這蝴蝶的翅膀便是他手中的劍,上面殺意裊裊,起初混在雨里,隱隱約約不甚真切,到后面竟然如同平地掀起的波瀾,匯聚成濤濤大江。
漸漸的,他找到了落雨的節奏,整個人徹底和暴雨混成一談,似乎消失了一般。
北照世不知疲憊,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練劍會練多久,或許是雨停,或許五年十年,丹田之中的太陽散發出如許的光輝,照耀在蒼山之上,一瓣桃花偏若驚鴻,從桃樹上面墜落。
丹源補充了北照世因為不斷練劍而干涸的丹田氣海,而他繼續不知疲敝地揮霍著,遠處暴雨下有一個人撐著雨傘,卷起了自己的褲腿前來,北照世眉目微微挑起,依稀像是看見了江丹橘那張和藹的俏臉,又似乎看見了自己師父死去時候面容上的憔悴和解脫。
他揮動自己的長劍,在空中接下了三滴雨水,剎那間向前劈開了二人這十步之距。
從自己丹田之中飛舞出來的桃花落在了劍鋒上面的鋒刃處,北照世停下了手里的劍,殺意如潮水退散。
劍尖距離第五的眉心,只有毫厘之距。
對方眼神之中的震撼和驚訝,無法用言語形容,第五手中的油紙傘掉落在地上,傘尖觸地,而后是傘身,濺開了一大片的水花,打濕他的褲腳。
方才那一劍,第五避無可避。
他和其他的少年并不一樣,第五在自己的家族里面是接受過武學教育的,本身便是毗鄰先天境界的武者,在他這個年齡段已經是了不得的角色了。
所以他才會如此震撼!
第五非常確定,如果剛才是在和北照世臨陣對敵,他已經死了。
“你…!”
說不出話的第五和北照世一同站在雨里,二人對視了幾秒,北照世將手里的劍收回了劍鞘,朝著院內走去。
“這么大的雨,師兄來找我?”
第五沉默了許久,他彎腰拾起了地上掉落的紙傘,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詢問道:“師弟…先天了?”
他的語氣非常不明確,但是嫉妒,內心拔涼。
北照世說道:“沒有。”
“我的內功修行不如你,只是劍道上面的造詣稍微走的遠些。”
第五微微松懈了一口氣。
隨后北照世又說道:“修行一事,最忌諱欲速,這一點所有的前輩都在告誡咱們。”
“師兄在妒忌我…不過以后你就不會了。”
第五重新撐開了紙傘,他渾身濕透,面頰之間,容顏上面,全部都是水珠,不斷地匯聚下滑,最終形成了一道道的水流從下巴落在塵土里面。
“我才沒有,我嫉妒你什么?”
他看起來非常的滑稽,一副落湯雞的模樣,但是手中的紙傘卻不愿意放下,一定得死死撐穩,自己方才放心。
北照世脫下自己濕淋淋的衣服,又用毛巾擦干了自己的頭發,回道:“一個后天的武者會去嫉妒先天的武者,但他不會嫉妒人外山上境的修士,因為他知道自己在短時間內是沒有超過對方的可能性的。”
第五眉頭皺起,他熱切的聲音冷了幾分。
“師弟如此看不起師兄?”
北照世沒有猖狂,也沒有膨脹,他只是非常平靜地在述說一個事實。
“只是希望師兄不要嫉妒師弟而已。”
“這種情緒會毀了一個人。”
第五沒有放下手中的紙傘,他微微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下,水洼聚集起來,依稀可見他的那張臉。
“師弟這么清楚,從前可曾深切體會?”
北照世換上了一身干燥的衣服,說道:“我也會嫉妒別人,我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清心寡欲?”
第五緊緊盯著北照世的那張臉,默然道:“我看師弟就是清心寡欲的圣人。”
“我從小生活在王城。”
“看過了太多讓人妒忌的東西,所以我經常妒忌。”
“你說的對,這種情緒會毀了一個人,我來山中一是我真的想來,為此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二來便是為了逃避。”
“我怕繼續待在王城,我會發瘋。”
北照世從屋內拿出一個小椅子放在他的藤椅旁邊,就在屋檐下,他坐在藤椅上面,看著舉著傘,模樣滑稽的第五,笑道:“我希望你過的好,但是不希望你過的比我好。”
“是這樣嗎?”
第五聞言,渾身一震,他抬起頭看著北照世,眼中露出迷惘。
這一句話,說進了他的心坎處。
第五抬頭,透過油紙傘縫的邊緣,看見了灰蒙蒙不見一絲陽光的天穹。
他開始回憶起這些年來自己經歷的一切。
他所處的環境已經很好。
然而還有許多比他更好的人。
這些人就活在他的身邊,每一個神態,每一個動作,都是炫耀和嘲諷。
所以他嫉妒。
“你說的對。”
第五自嘲的一笑。
他放下了手里的傘,任憑暴雨澆淋在自己的身上。
“師弟說的對。”
第五又重復了一遍,悵然嘆道:“師弟懂我。”
北照世摸著手里的茶壺,輕輕用紫砂壁擦拭著自己的手掌,說道:“這世上若非是有大氣運之人,或者是先天出生的環境極佳,不然好事都是在無數壞事之后才能建立起來,不多磨一磨,怎么能算做是好事?”
“師兄這般,我也是這般。”
即便是有金手指傍身,北照世的劍術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他在自己的意識海中和那些墨影搏殺無數次,不停地反思和探尋,才有了小小的進步。
第五面色復雜的抬起頭,看著北照世,郁悶道:“你才十歲。”
“誰告訴你這么多道理的?”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還在數金子玩。”
“噗!”北照世一口茶從嘴里噴了出來,濺在了雨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