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不可分割的人和情
聽希淚已干涸，在玄天洞內久久踱步、徘徊。
作為至人，她本應直面人類的各種死亡，但當脫體于自身的女兒身亡時，她才發現事情完全不對，那個常伴自己的鮮活生命，才是她繼續保持永生的前提之一。
她此時只有一個念頭：不需永生，只需女兒。聽希想不通，為什么少姜之死會連帶女兒李若水一起殞命？作為醒者的后代，自當在修行路上闊步前行，她怎能夭折！
聽希趕走了所有來悼念、安慰的修士，就連姜小鳳、辛文子也不例外。
隨后，她把女兒的遺體冰封在玄天洞的深處，然后去了圣德峰黅天圣洞，站在伯陽閉關靜室入口的墻壁處。
伯陽此次閉關，事關顯域的未來，到底該不該把這個噩耗告訴他？
足足站了一個時辰。聽希終于下定了決心，伸出手掌貼在封堵“上善”靜室入口的墻壁上…
靜室內的伯陽，閉目靜坐，形體自內向外籠罩了紅、金、紫三層光暈，最外層的紫色光暈最為暗淡，但修行者們都知道，金光代表著醒者境，而紫光卻是真人境界才會出現的外顯光暈。
三色光暈同現，意味著伯陽正在向更高的境界提升，一旦三色光暈融合，意味著他將達到醒者境界的巔峰，下一步就是歸真，成為真仙。
忽然，伯陽的爽靈接收到了一個弱弱的訊息，訊息中帶著一絲猶豫。
讀取進去，經過意識處理，伯陽忽地睜眼，三色光暈瞬間消失。
“若水！”一種無比悲愴而凄苦的味道，似乎從腸胃中涌起，直接沖向頭部，伯陽眼睛一花，一頭栽倒在地上…
上善靜室外的聽希，并不知里面的情況，否則她腸子都會悔青。
伯陽的穩境修行，前功盡棄，而且形體內各器官經受不住強大的情感沖擊，全部受到損傷。
悲痛、憤恨、失落等情緒交織在一起，從醒者修行境中生起而噴發出去，恰恰成為了飼養暗息最豐盛的食材！幸虧圣德峰外布置著阻隔法陣，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上善靜室入口處崩坍，極其強大的沖擊波直接涌出黅天圣洞，整個圣德峰都跟著搖晃起來！
聽希驚懼無比，她知道闖了大禍，身子一軟，也倒在地上。
沖擊到達阻隔法陣，生生彈回，如同無形的洪水，把圣德峰上下的草木、土石、鳥獸俱都洗涮了一遍，留下了滿山的塵灰和瘡痍。
四足汪和黃三定恰好在圣德峰下的鑒德谷，正在鑒德法陣中感受那些測試，它兩個甚至連玄天峰的哭聲都沒有聽到，伯陽導致的沖擊也受到了較小的影響；但黅天圣洞中的庚桑楚和小元，則是直接震得昏死過去。
沖擊過后，四足汪和黃三定迅速奔回黅天圣洞，發現洞中的四個人類全都躺在地上，無一清醒。
看到閉關的伯陽也倒在上善靜室中，四足汪立刻嚎叫起來：“老黃！完了，完了，門主出事了！”
黃三定鎮定得多，趕緊讓四足汪先喚醒聽希，自己則跳入上善靜室，開始不擇手段地喚醒伯陽，包括了它那些最惡心的手段。
四足汪仔細探察了聽希的情況，發現她只是情緒崩潰，加上受到沖擊而昏厥，于是給聽希通了通形絡，聽希很快就睜開了眼，畢竟修為很高。
看到是四足汪，聽希努力張開嘴，弱聲問了一句：“伯陽…怎么樣？”
四足汪抬頭看看黃三定那邊，看到它正抬著尾巴在干著什么，知道還沒有結果，于是先安慰聽希道：“門主夫人放心，門主可是醒者境，不會有事。只是，怎么就爆了呢？難道是門主修行出了偏差？”
聽希聽到四足汪的安慰，淚水無聲淌下，輕輕說道：“是我害了他，若水沒了…”
“什么？什么叫沒了！什么意思？”四足汪大叫，它感覺不妙，但是不敢相信聽希是那個意思。
“是，若水死了…”聽希說完，直接伏到地上開始抽泣。
“真的是小若水？怎么會！怎么會！”四足汪呆了，舌頭從口中滑了出來，不知如何收回。
隨后，南山基地其它洞府的修行者們，只要在的，陸續都趕了過來。
多數人都知道了若水的事情，多數人也都聚集在黅天圣洞外，看著七零八落的圣德峰，俱都低首不語，女弟子們則滿目噙淚。
姜小鳳、辛文子各自帶了幾名弟子進入洞內，和四足汪、黃三定一起，對倒地的幾人進行喚醒。
半日后，除了伯陽尚未蘇醒，其他三人都恢復了神志，但聽希還是處于崩潰之中，口中喃喃叫著“快救伯陽”，聲音已經沙啞。
次日清晨，伯陽的眼睛才微微睜開一條縫，口中一遍一遍叫著“若水”。
人間血親，情感如斯，無論走上哪條生命之路，都無法消弭這種至深的真情。
聽希不是醒者，忽略了醒者還是人類，她錯估了伯陽作為人類的承受極限。
情感上的崩潰并不是喪失能力。伯陽在兩天后基本恢復正常，來到了玄水峰玄天洞深處，怔怔看著冰封中的女兒。
若水八歲，尚未豆蔻年華，卻已香消玉殞；尚未遠眺人生美景，卻已閉目沉寂。
“這，不對。”伯陽輕輕說道，字字如錘，似要擊碎金石。
他已明白，無論是什么境，只要是人，就無法切除情感；既然不可分割，那就接受。
伯陽側頭看了一眼聽希，然后轉身走出玄水洞，身影如煙，飄然不見。
聽希不再悲泣，她知道，伯陽定會還她一個完整的若水。
天劫不可避，是因為人類太過渺小，尤其是內心的軟弱猶如微塵。
修行之路，本就在悖逆天道。一旦認為不對，那就要改；如果改都改不了，那就滅。
伯陽無需養傷、無需休整，也無需再次閉關，他也無需再向元識求教，直接進入了無常空間。
黑白兩兄弟倒是識相得很，好像早就知道伯陽要來。它們中間站著一個矮小的人形，一動不動。
無常空間沒有顯能，但是意識與感念卻是傳遞極快，伯陽很快感知到了那正是若水的爽靈。
“您，來了？”白無常點頭哈腰。
“七魄呢？”伯陽冷冷道。他忽然想起了上次來無常空間，這么問話的乃是元識。
旁邊的黑無常哆嗦了一下，趕緊放出七個更加矮小的人形，發著淡淡的白光。
“這，依然是規則，伯陽圣仙，我們兄弟…”白無常試圖解釋。
伯陽擺了擺手，示意它不必多言。黑白無常兩兄弟滿心苦澀，這哪里還有規矩可言？
伯陽帶著若水的爽靈和七魄回到玄天洞，將一魂七魄歸位，也找到了飄蕩在附近的幽精。但是，天魂不在，形體根本無法實現生命運作；而要找到天魂，就要去念域的養魂空間。
想到念域，伯陽開始皺眉——那個存域不是他想去就可以去的，總不能一如既往的僥幸。
伯陽的醒者境，不只是沒有穩住，而且更加岌岌可危，再次進入念域幾乎是妄想。
“聽希，守住若水的形體和剩下的魂魄，我去想辦法找天魂。”伯陽雙手摁了摁聽希兩側肩膀，又抱了一下。
“嗯。”聽希應著，眼淚又忍不住留了下來，是激動，也是信任。
伯陽回到黅天圣洞，迅速整理了烏七八糟的現場，然后準備了數天，準備去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