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方知珍惜,是因為失去后才能真正體味到時間的長度。
生命即是如此,正是因為無數人的死去,才讓活著的人更加珍惜活著。
姜小鳳不愿意死,但是她面臨著死,是很快要死的死,不是總有一天會死的死。
天空湛藍,白云悠悠;碧波如鏡,倒映云影。
水天一色,天光云影交融,分不出哪里是水,哪里又是天。
聽希靜立水畔,閉目沉思。伯陽走到她身側,沒有說話,默默佇立。
“伯陽,有一些模糊的記憶,西海好像有過玄珠的蹤跡,可是卻記不起具體位置。”聽希道,然后更加努力地想,像是要把模糊的記憶從腦海中生生挖掘出來。
伯陽轉頭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發呆的姜小鳳,嘆了口氣,說道:“即使有玄珠,按照我們目前的境界,未必能催動玄珠內的可能態能量吧?”
“也未必不能,我們不能看著小鳳失去生命。”聽希回答很簡單,也很果決。
輕風溫柔地在水面上掀起漣漪,鷗鳥開心地飛翔,但這些美好的事物,卻沒能驅散哀傷者心中的陰霾姜小鳳仍然呆呆坐著,一動不動。
四足汪和黃三定看著姜小鳳,山丹丹看著四足汪和黃三定。
黃三定和山丹丹配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從水中抓到幾條魚,交給伯陽和聽希。
四足汪找了一些枯木,聽希燃火,魚很快烤熟,香氣撲鼻。
姜小鳳看著伯陽遞過來的烤魚,沒有接,仿佛忘記了自己的手長在哪里。
偶爾幾聲鷗鳴,短暫地劃破沉寂,很快又復歸寧靜。
“伯陽大哥,人為什么要活著?”姜小鳳終于拿住串著半截烤魚的木枝,淡淡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留給你自己回答吧,小鳳。”伯陽微笑道,同時用手輕輕按了按姜小鳳的肩,起身走向水畔。
西海被稱為“海”,水岸卻更多生長著郁郁蔥蔥的蘆葦,蘆葦之后才是沙灘,遠遠連接著大漠。
姜小鳳開始吃烤魚,吃得很慢,仿佛余生很難再吃到如此美味,需要百般珍惜。
“嗚…嗚…”
一陣婉轉但飽含哀怨的笛音忽然破空而來。
笛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如同一道道無形的絲線,向著哀傷者的心上纏繞。
姜小鳳勉強咽下一口魚肉,尋聲望去。
蘆葦后的沙灘上,一個長著巨大螺旋形犄角的長毛白羊漸漸現出身形。
伯陽和聽希、四足汪以及山丹丹,不約而同地望向白羊。
白羊在沙灘上碎步前進,悠哉悠哉,兩只螺旋形犄角卻高高昂起,似透露著無比的驕傲。
白羊正是朝著姜小鳳所坐位置走來,越來越近。
姜小鳳終于看清,白羊寬闊的脊背上居然躺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人!
瘦人將頭靠在白羊犄角后方的脖頸處,仰天躺臥,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到他手擎一只笛狀物,正是那吹笛人。
吹笛人穩穩當當仰臥在白羊背上,像是被粘了在上面。
姜小鳳看著白羊慢慢走近,沒有起身,只是側頭想看清羊背上那個人的面容。
離姜小鳳大概五尺左右時,白羊停了下來。
姜小鳳仍然沒有起身,反倒是羊背上那人忽然停止了吹笛,側身跳下羊背,向著姜小鳳走過來。
伯陽和聽希此時已經趕到姜小鳳身邊,略顯緊張,唯恐來人對姜小鳳有惡意。
瘦人真瘦,大約是一副骨架掛了一點點肉,外面包裹了一些粗布的衣物,襤褸不堪,仿佛風一吹,身上這些衣物就會隨風飛走。
頭發蓬亂、手掌干枯,顴骨高凸,眼窩深陷,髭須糟糟,一副潦倒的模樣。
瘦人顫顫巍巍走過來,伯陽幾次想伸出手去攙扶,但是忍住沒動。
四足汪心里則升起了無限地憐憫即使當初被元識幾近虐亡時,它也沒這么瘦過。
“孩子們,怎么都這樣看著我?”瘦人忽然發聲,聲音卻不像他發出的,洪亮而高亢!
伯陽趕忙上前施禮,朗聲道:“請問前輩是?”
“呵,這孩兒還算有個樣子,我不過是西海一個牧羊人而已,叫我燭離即可!”瘦人答道,整理了一下襤褸的“衣服”。然后牧羊人突然覺得哪里不妥,然后忽地不見,身影好像出現在碧水邊緣,然后眨眼間又回到了原地,然后…
三人,以及一犬、一花、一鼬均都張大了嘴巴望著眼前那個牧羊人,尤其是姜小鳳,已經站起,鳳眼瞪成了龍眼,也像荔枝。
四足汪則正在想:“為什么他只牧一只羊?”忽然看到了新的牧羊人,不禁大為吃驚!
“唉,不好意思,諸位,只顧著吹笛牧羊了,已有百年未整理形體,抱歉,抱歉…至于為何只牧一只羊,因為多了數不過來…”牧羊人連連道歉,看來他的聽心,遠比聽希要厲害更多。
這并非先前那個牧羊人的容貌:寬寬的額頭、濃眉大眼,飽滿的面頰,鮮嫩的肌膚,嘴巴上下胡須整整齊齊,眼神炯炯,精芒四射。更重要的是,一身華麗的裘服罩在身外,裘服下明顯是絲質高級布料的紅色錦衣。
火紅的面色,火紅的衣。
“你是,火神?”山丹丹終于試探著問了一句。
“啊…你還知道火神?尊駕是?”修改行頭后的牧羊人沒有否認,反問山丹丹。
“我…啥也不是!就是在顯域呆的時間有點久,知道的有點多。”山丹丹很謙虛。
“祝融火神?小鳳有救了!伯陽!”聽希忽然驚喜地叫道。
“啊?…”伯陽有點懵,祝融,上古神職,火神?
但伯陽還是相信聽希,趕緊過去行大禮,并且拉著姜小鳳。
“呀,呀,不可,不可,折煞我也,折煞我也…”牧羊人趕緊制止,但手只伸出一半。
“現在我名燭離,再不行,叫我燭離真人就夠了,夠了!”牧羊人大大咧咧道。
白羊在旁邊忽然打了個噴嚏,白了牧羊人一眼,然后牧羊人趕緊抓住了白羊的犄角,把白羊的腦袋摁到地上去吃草。
“哦,…,不好意思,這本來是它的名字,可是,你們人類一說祝融就想到火,害得我不得清靜,所以不提祝融這個神位為好啊,不提,不提!”牧羊人擔心白羊不滿,趕緊解釋了一下。
白羊果然沒有其它意見,徑自吃草去了,一副愛咋咋地的表情。
“這是一頭公羊…”火神說。
“這里是一頭公犬!”四足汪在心里暗自說道,就納悶神為何也如此無聊。
“男為羌,女為姜。”火神又說。
這次四足汪沒有敢再繼續想著調侃些什么,突然意識到火神好像不是那么無聊。
“既然是姜姓后人,還同時擁有了天陽和地陰兩種火能,那自然是與羌人有緣、與火神有緣,當然,不是與我有緣。”火神繼續說道。
姜小鳳忽然長身拜倒在地,她知道自己有希望了。
伯陽略感火神的話有些費解,但也不再說什么。
“小鳳這個火能問題怎么辦,火神?”聽希問道。
“還是需要玄珠。”火神道。
伯陽心一涼,聽希心一涼,姜小鳳哆嗦了一下,山丹丹心里暗罵:你大爺的火神。
四足汪…你大爺的大爺的火神,狗屁火神,呃。
火神既然是神,當然知道誰在想什么,但是他不生氣,一點都不生氣,只是和藹地說了一句:“別忘了,有玄珠你們也用不得。”
這句話分量很重,伯陽和聽希相視一眼,忽然明白了。
一只鷗鳥落到了正在吃草的白羊背上,白羊回頭看了看,懶得理它。低頭又啃了幾口草,然后抬頭沉思了一下,忽然憑空躍起,一頭扎到西海的碧波中,不見了!
鷗鳥嚇了一跳,慌忙從水面上飛起。
“迅速一點,燭離!”火神忽然大喊了一聲,然后西海海面涌起陣陣浪花,仿佛說:“知了”。
然后,火神坐在地上,從懷里取出一只雙管的四孔骨笛,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西海海水緊跟著搖蕩,好像整個海面都在翩翩起舞,但舞姿卻沒有笛聲中的那種悲戚。
伯陽和聽希靜靜站立在火神旁邊,姜小鳳則一直跪在火神身后,四足汪趴到地上,山丹丹一反常態地靜立在四足汪旁邊,黃三定則呆呆注視著水面。
“羌笛悠悠破天響,入水為龍出水羊;殘音萬載不可斷,西海燭離數世狂…”火神忽然放下他所謂的“羌笛”,朗聲吟誦了幾句。
“嘩!”水面掀起一丈高的大浪,一條巨大的龍形生物越出水面,在空中盤旋了幾次,然后沖上水畔沙地。
落地一剎那,忽然龍形生物又化為那只白羊,巨大的螺旋犄角挺拔著昂首站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伸頸張口,把一個碩大的珠子遞到火神手中。
后身接過珠子,仔細察看一番,說道:“嗯,沒錯,是玄珠。”
“玄珠?”伯陽、聽希都愣了,姜小鳳身體一顫:苦苦追尋的玄珠,就這樣出現了?
“沒錯,就這樣出現了。”火神似乎馬上知道了姜小鳳的想法,轉頭說道,姜小鳳略感羞澀。
“世界本來很簡單。”山丹丹說了一句。
“一切都是存定的…”黃三定也說了一句,然后被山丹丹用葉子封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