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牛村是汾國邊境墻南方的一座小山村。
向北望去,汾國的邊境墻就像是一座高山一樣,高高的聳立在那里。
那邊境墻高達六十六丈,比臥牛村這邊最高的山還要高。
蘇牧知道,城墻那一邊,是一個很繁華的國家。
只不過,哪怕相距只有幾里,這個村子里面的人永遠都不能夠到達那邊去。
臥牛村只有幾十戶人家,是一個很小的村落。
這里的村民,都是百多年前才搬遷過來的。
百多年前,這個世界開始傳說在蒼溟大陸的西方,還有著另外一座大陸。
那一座大陸比蒼溟大陸更大。
但是,在那一座大陸之上并沒有人族的存在,生活在那里的都是妖族。
那里又被稱為是妖界。
妖界的那些妖怪之所以沒有來這邊禍害人族,主要是因為人族的那些仙師們花了極大的代價,布下了一座橫亙于兩座大陸之間的大陣,化作一條分界線。
分界線這邊是人族,那邊是妖族。
可是,存在了幾萬年之后,仙師們的布置逐漸失效,分界線很快就要消失。
沒有了分界線的阻攔,強大而兇殘的妖族將會入侵。
它們將會以人為食,會將蒼溟大陸的那些老百姓都給吃掉。
這個消息的傳播,在民間引起了極大的恐慌。
有的人惶惶不可終日,有的人開始想著怎樣才能夠避免被那些妖獸給吃掉。
蘇牧的爺爺的爺爺,聽到那樣的消息之后,多方求證,仍然后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那就是舉族搬遷到汾國。
因為他聽說過,汾國建有高大的城墻,可以抵擋妖獸的入侵,那里又擁有著很多厲害的仙師,可以斬殺妖怪。
但是,那一個小小的家族背井離鄉,經過兩三千里的長途跋涉,來到這邊之后,才知道一個更殘酷的消息——汾國已經不接受外人遷入。
他們好不容易來了,但是,卻不能夠進入到那高高的城墻之中。
汾國的邊境墻只保護汾國的老百姓,他們不是汾國的老百姓,所以沒有辦法受到保護。
聽到那樣的傳聞之后,趕著搬遷過來的老百姓很多,但是知道不能夠進入邊境墻那一邊之后,大多數都選擇了馬上離開,往東方而去。
還有少部分就留在那邊境墻外。
一方面,作為凡人,沒有那樣的能力遷移到太遠的地方,長途跋涉到這里,已經耗盡了很多人所有的積蓄。
另外一方面,留在這里還是有著一個僥幸的想法——我們就靠著這邊境墻來生活,真的妖獸入侵了,難道汾國的那些仙師們真的忍心見死不救嗎?
蘇牧的爺爺的爺爺就是這么想的。
這么一個小小的家族,就在這地方定居了下來,慢慢的繁衍成了一個村落。
只是,蘇牧的爺爺的爺爺老死了,終其一生,都沒有看到妖獸入侵。
后來,蘇牧的爺爺的父親也老死了,還是沒有看到妖獸的入侵。
再后來,蘇牧的爺爺都老死了,依然沒有見到妖獸入侵。
蘇牧的爺爺的父親就是出生在這小村子里的,更不用說他的爺爺了。
一個遙遠而富饒的故鄉,是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的,只聽著老一輩說起過。
而那樣的說法就這樣一代代的傳下來。
蘇牧幾歲的時候就聽到他爺爺說過:
“咱們那時候,家里可富裕了,牛羊成群,糧食滿倉。那里很大一片地方,都是咱們蘇家的,土地肥沃,物產豐富,比這里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在那個時候,咱們蘇家的人都不用自己干活兒的,有的是下人來做。他們種地,他們放牧牛羊,他們喂雞養鴨,他們還得要伺候我們蘇家的人。那日子過得啊,舒坦!”
“可是,咱們蘇家的老太爺,也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消息,說妖族要入侵,給嚇得不得了了,從那么好的地方搬遷到這窮鄉僻壤,家當都給賣了,一大家子幾千里長途跋涉來到這里,還進不了那個城,只能在這里落腳。”
“富饒的土地,不是咱們的了。滿倉的糧食,也不是咱們的了。成群的牛羊,來到這里之后,已經折騰到只剩下幾十頭了。”
“好好的一個家當,幾千里的長途跋涉,差不多就變得一無所有。”
“我們要在這里開墾土地,我們要在這里放牧牛羊,我們要在這里建造房屋。放棄了那么好的生活環境,來到這個窮鄉僻壤,什么都要親力親為,就只為了一個妖族入侵的謠言。”
“這事啊,老祖宗這事做得,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到了蘇牧他爺爺那一代,就已經開始質疑老祖宗放棄優裕的生活環境選擇搬遷到這里來是一著昏棋,斷送了子孫后代的幸福生活。
而到了蘇牧他父親那一代,甚至于對他們祖上是不是擁有著一片富饒的土地表示懷疑,覺得他們可能就土生土長在這一片地方,根本就沒有什么遙遠的故鄉。
所謂的遙遠的富饒而美麗的故鄉,只不過是祖上編出來的東西,就是向他們吹牛的。
至于分界線消失,妖族入侵,更覺得是一個笑話,都沒有誰再把那個笑話當真了。
不過,他們還是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西方不可以過去。
他們自己有一條線在那里,線那邊是絕對不能過去的,過去就會死。
線那一邊,就是一片迷霧,越來越厚重的迷霧。
這個是付出了一些生命才確定的事情。
以前放牧牛羊的時候,會有一些牛羊不聽話的跑到那邊去,然后追過去的人就那樣慢慢消失在迷霧之中,再也沒有回來過。
一次如此,次次如此,那就由不得他們不相信了。
再到了后來,就算不小心有牛羊跑到那邊去了,也沒有人敢去追。
甚至后來,小孩子放牧牛羊,都不敢往那邊去放了。
蘇牧也是。
蘇牧就是一個牧童,幾歲的時候就跟著年邁的爺爺一起放牧。
這里的土地并不富饒,村子里面年輕精壯的人都要干農活,將汗水揮灑在土地上,才能夠獲得一些收獲,來保證不會餓肚子。
放牧牛羊,那屬于比較輕的活,一般就是老人小孩來做,就連年輕的婦女都攤不上這么好的活,也要下地勞動。
這里的水草也不豐茂,養不起大批的牛羊,蘇牧家里就只有兩頭牛,十幾只羊。
多出了那個數的,就會宰殺掉。
一方面在田地里辛勤勞動的人也需要獲得肉食,獲得肉類換來的生活用品。
另外一方面,再多了也沒有辦法養活。
九歲的時候,蘇牧的爺爺死了,他們家就變成了他一個人放牧。
爺爺死了,奶奶死得更早。
家里就有他父母,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
他是最小的那一個。
父母和哥哥姐姐都下地干活,干那種很累的活,他因為最小,就輪著他來放牧。
他的名字叫蘇牧。
牧,就是放牧的牧。
以前陪著爺爺一起放牧的時候,老是聽著爺爺講一些故事,故事里面有妖魔神鬼怪,有形形色色的人物,有愛憎分明的性格,有報應不爽的因果。
在一個個故事中,時間就那么慢慢的過去,他也在慢慢的成長。
可是,爺爺死后,再沒有人陪著他一起放牧,也沒有人給他講故事了。
他雖然從九歲長大到十二歲,但這樣的長大,是在孤單中長大的。
他一個人,他很孤單。
有時候他盼著自己快一點長大,可以下地干活,雖然辛苦一點,但是可以和家里人一起勞動,而不是一個人趕著牛羊到偏遠的地方放牧。
等再過兩三年,他長大之后,替代他放牧的應該就會變成他母親。
但是,那等待的時光,好漫長啊!
每一天,只要不是下雨,他還是吃完早飯之后就帶著一壺水,帶著兩個饃,趕著牛羊出去,到離村子比較遠的地方放牧。
跟在他身邊的,只有一條叫大黃的狗。
這一天,他又趕著牛羊去離村子兩三里外的地方放牧,這里是一片河灘,夏季發大水的時候,會將河灘給淹沒,所以沒有人在這里開辟田地,倒是一個放牧的好地方。
他就在樹蔭下面坐著,大黃歡快的在他身前身后跑著,跑得累了,就趴在他腳下。
大黃是一個很好的伙伴,但是大黃不會說話。
聽說妖怪是會說話的,蘇牧寧愿大黃是一個妖怪,那樣就可以陪他說話,他就不用那么的孤單了。
蘇牧坐在樹蔭里,向北方望去。
北方是汾國那高高的邊境墻,比臥牛村這邊最高的山還要高,看著就像一條長長的巨龍臥在那里。
有時候,蘇牧還能夠看到那高高的城墻上,有人在走動。
不知道那城墻上的人,過的是一種什么樣的人生。
也不知道被那城墻包圍著的,又是一片什么樣的土地,有著什么樣的人,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他們也都要耕種土地,放牧牛羊嗎?
他們聽說過那么多光怪陸離的故事嗎?
他們祖先的嘴里,也有著一個遙遠的、美麗富饒的、但是回不去的故鄉嗎?
他們那邊的小孩子,童年的生活,也會是那么的孤單嗎?
看著那高高的如同一道陰影一般橫亙在那里的城墻,蘇牧一時想得癡了。
突然之間,趴在他腳下的大黃站了起來,耳朵豎起,望著一個方向,嘴里發出“嗚嗚”的叫聲。
這是大黃非常害怕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狀態。
蘇牧一下子就緊張了,拿起放在一邊的柴刀站了起來,看向大黃看的那個方向。
牛羊就在那一邊吃草。
那一群牛羊這時候也沒有在吃草了,都在往這邊跑過來,羊群發出“咩咩”的叫聲,聽起來很害怕的樣子。
大黃越發的驚恐不安了。
“難道是狼來了嗎?”
蘇牧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樣的。
然后,他看到一頭很高的熊從河水中跑過來,跟在那群牛羊后面,突然就追上了一頭牛,一口下去,將牛頭給咬進了嘴里面。
很高很大的熊。
蘇牧從來沒有想到過,熊能夠長得那么的高大,比他家的房子還要高得多,最起碼也有兩三丈高。
看到那么高一頭熊,一口就吞下了一頭牛的頭,他雙腿都有一些發軟,想到了一個遙遠的詞——妖獸!
——這還不是妖獸,那什么才是妖獸?
——妖獸來了!
顧不得心疼那一頭牛,他轉身就往村子那邊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喊:
“妖獸來了!”
“妖獸把牛吃了!”
“大家快跑啊!”
大黃嗚嗚的叫著,跑在了他的前面。
方向都是村子。
目標都是家里。
在這個時候,十二歲的蘇牧,本能的想要往家里逃。
在他的心目中,家就是避風的港灣,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一頭巨大的熊并沒有追趕蘇牧,在它眼里,顯然那一群牛羊比一個十二歲的小孩更有食用價值。
蘇牧不知道。
他拼命的跑,不敢回頭望一下,就怕回頭望的那一剎那,那妖獸就追上他了。
噩夢中經常有那樣的情境。
他跑出了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跑進了村子里,跑向了那一座熟悉的房子。
那是他的家。
此刻,在他心目中,也只有那個家才能夠保護他。
如果家都不能保護他,這天大地大的,他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又該逃到哪里去呢?
可是,還沒有逃到家里,他就停住了步伐,心突然涼在了那里。
他看到家門口的那一顆大樹上,蹲著一只很大的烏鴉,一只爪子上面抓著一個沒有了頭顱的軀體,尖尖的嘴正在啄食著身軀里面的內臟。
蘇牧認識那無頭尸體上穿著的衣服,那是他父親的衣服。
他父親,死在了妖怪手上。
家不是安全的港灣,家不能夠庇護他。
頂著他那一片幼小天地的父親死在了妖怪之手,他的天地被這妖怪給摧毀了。
“爹!”
他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悲呼。
正在啄食他父親內臟的那一只烏鴉停止了啄食的動作,扇動翅膀,向他撲了過來。
爪子松開,他父親的尸體跌落下來。
那一剎那,蘇牧看到了地下還有幾具殘缺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