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少陽所在的地方是這座城市最為繁華的地段,他突然叫出那幾聲,引來了一片譏笑聲。
當然,也有人羨慕。
畢竟只要自己罵自己幾句,就可以獲得五兩銀子,那是一個不錯的掙錢門路。
陳纖纖的不屑,還有路人的嘲笑,在寧少陽耳朵里面跟那嗡嗡的聲音沒有太大的差別,只不過是噪音而已。
他彎下腰撿起了那一錠銀子。
五兩銀子,買不了太好的棺材,但是也能夠買上一副不錯的棺材。
賣房子的那塊木牌他也不要了,起身就走。
他知道棺材鋪在哪里,拿到銀子之后就往那邊走去。
看到他越走越遠,陳纖纖對身邊的丫鬟說道:“你回府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在丫鬟離開之后,她朝著寧少陽去的那個方向緊追過去。
但是并沒有跟近,在看到寧少陽的背影之后,又收住了自己的腳步,遠遠的跟在后面。
轉過了兩條街,她看到寧少陽走進一家棺材鋪。
突然之間,感到心里一陣刺痛,捂著心口蹲了下來。
那個棺材鋪是飛仙城最大的棺材鋪,里面就有著幾十副已經做好的棺材,擺在那里,看上去有一些瘆人。
寧少陽只是一個才十六歲的少年,走進棺材鋪,看上去很有一些奇怪。
不過棺材鋪的掌柜認出了他是前城主的兒子,看到他面帶哀容的進來,頓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老板也非常的不恥于前城主的貪污,本來想著刁難一下這個少年,但是一想到人死為大,嘆息了一聲,就放棄了這樣的想法。
前城主怎么樣是另外一回事,這幾年這一對孤兒寡母的,可過得不容易。
寧少陽要買棺材,他也沒有刁難,甚至還給了他一定的優惠,將一副賣價五兩多的棺材賣給了他。
這棺材是好木料制成,分量比較足,重量也不輕,寧少陽當然沒有那個能力一個人給弄回去,是棺材鋪掌柜讓兩個伙計用板車裝著給他送過去的。
棺材放到院子里面之后,那兩個伙計就離開了。
哪怕是在棺材鋪里做工的,他們也不愿意在有死人的院子里呆著。
何況這家死了人的院子特別的冷清,一個守靈的人都沒有,特別的滲人。
回到家之后,寧少陽進了他母親的臥室,看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遺體,眼淚忍不住又掉了下來。
跪在床前,叫了一聲“娘”,又哭了起來。
在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沒有陪伴在旁。
母親死后,不要說風光大葬,他甚至連守靈都做不到。
感覺到自己無能。
感覺到自己枉為人子。
更感覺到這個世界太過無情,這個天道太過不公。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的時間,突然聽到后面有腳步聲,回過頭來,看到了陳纖纖。
他愣了一下。
陳纖纖眼圈紅紅的,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
“你娘什么時候沒的?”
聲音里有一些哽咽。
“這和你沒什么關系。”寧少陽說道。
他對陳纖纖的感覺不怎么好。
不只是這一次陳纖纖拿銀子來羞辱他,還有兩年前他實在沒錢了,想要去陳家借點錢給他娘治病,原以為陳稷會看在當年兩家交好的份上,給予一些支持,沒想到卻遭到了陳稷的羞辱:
“我陳家的錢,不會借給貪污者的家人。”
這讓他見識到了人世的炎涼,人情的冷漠,使得他對陳家的感覺非常的不好。
何況后來又聽說,陳纖纖已經許配給了新城主家的小兒子。
“她以前對我很好。”陳纖纖道。
說著,她自顧自的走到了寧少陽的旁邊,向著寧母的遺體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頭。
看著寧母的遺體,突然間問道:“你就讓你娘穿著舊衣服走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并沒有看著寧少陽。
寧少陽低下了頭,低聲說道:“沒錢…”
陳纖纖抬起手臂,反手將自己頭發上的釵子摘了下來,遞給寧少陽:
“這支釵子是金的,你把它當掉,跟你娘買一身好一點的壽衣吧。”
寧少陽用了一會兒,還是接住了那一支釵子。
這不是自己表現矜持的時候,也不是自己表現氣節的時候。
接過釵子之后,他低聲說道:“謝謝。”
這兩個字他不想對著陳纖纖說出來,可是承了人家這樣的情,他就必須要說出來。
“你出去吧,我給你娘洗一洗,讓她去得更干凈一點。你也不方便。”陳纖纖又說道。
“謝謝你。”寧少陽再次說道。
他拿著那支金釵,找到一家當鋪,換了幾十兩銀子,然后又去壽衣店買了一身最好的壽衣。
壽衣用掉了十幾兩銀子。
回來之后,他看到陳纖纖還呆在他母親的臥室里。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一些暗了。
“衣服我買過來了,還剩下這些銀子,你拿走吧。”寧少陽將剩下的一包銀子遞給陳纖纖。
“你留著吧,接下來還有要用錢的時候。”陳纖纖道,“這一支釵子本來就是我小時候你娘送給我的,你不用承我的情。”
那時候兩家還有著很密切的來往,寧少陽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這樣的事情。
但不管有還是沒有,他都得感激陳纖纖。
“你娘什么時候沒的?”陳纖纖沒有看他,又一次的問道。
“昨天晚上,我做飯的時候…”
寧少陽低聲道。
陳纖纖掃了他一眼:“你不在身邊?”
寧少陽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又覺得有一些委屈,低著頭,眼淚又涌了出來。
“你先出去吧,我給你娘穿上衣服。”陳纖纖說道,“雖然后面發生了很多事情,但至少在我心中,她對我是很好很好的,在我心中,她就跟我娘一樣。”
待到穿好衣服之后,陳纖纖從房間里走出去,對門口的寧少陽說道:
“我要回去了,家里管得嚴,沒有辦法送你娘最后一程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沒有看寧少陽一眼。
寧少陽嗯了一聲。
陳纖纖停了停,又問道:“接下來該怎么操辦,你有章程嗎?”
寧少陽搖了搖頭:“我請不到人,別人都說我爹貪污,沒有誰愿意幫我。”
陳纖纖的眼圈不由得又紅了,把臉扭到寧少陽看不到的一邊,低聲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突然就說不出話來,趕緊離開了這一座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