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以降哪朝可稱盛世?
諸大綬略微一琢磨,便道:“文景可稱盛世,漢武也可,貞觀亦可!”
白玉堂淺笑:“那么請問狀元公,文景之治,尊的是什么?是儒家嗎?”
“額…”諸大綬被噎住了,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文景雖不尊儒家,但漢武 帝卻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其功績也更勝文景!”
白玉堂點了點頭,笑著道:“不錯,漢武帝確實獨尊儒術,其國力、功績也更 盛文景!”
諸大綬臉上露出了笑容。
但:“那么貞觀呢?貞觀時期尊的又是什么?”
諸大綬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嚴嵩等人都低下了頭,不去看諸大綬和白玉堂。
這種打臉的機會,白玉堂怎么可能會放過:“貞觀尊的也是黃老之術,甚至大 唐時期的科舉也不是只儒家一言,還有明算、明經、明法,甚至還有道舉科目!”
“貞觀時國力和功績,比之漢武帝時,又如何?”
諸大綬的臉醬成了豬肝色,這話他實在沒辦法回答,因為不論怎么回答,都是 錯的。
這第一批職業經理人,壞心眼子那是一個比一個多,差不多各個都是壞的頭頂 生瘡、腳底流膿。
八年的蹂躪,讓他們明白了一個道理,當你有機會把敵人往死里踩的時候,一 定不能腳軟。
所以諸大綬臉變成了醬豬肝,但白玉堂還是沒打算放過他,他道:“狀元公說 漢武帝時期,國力強盛,功績優勝文景,那么這些都是獨尊儒家帶來的嗎?”
“不,這些都和儒家沒半問錢的關系!”
諸大綬哪受的了這個,激動的指著白玉堂道:“你胡說,陛下,請講此妖言惑 眾之人,推出午門斬首,以儆效尤!”
白玉堂用關愛智障人士的眼神看著諸大綬道:“我妖言惑眾?呵,漢武盛世是怎么來的,是漢武帝創設中外朝制度、刺史制度、察舉制度,頒行推恩令消減藩王 勢力,加強了中央集權,同時又在經濟上,推行平準、均輸、算緡、告緡等措施,
又鑄五銖錢,統一貨幣!”
“在民生得到修養之后,在國力得到提升之后,大肆對外擴張的同時,鑿空西 域、開絲綢之路,以此來以戰養戰!”
“這才有了空前的威名和盛世!”
“至于你說的獨尊儒術,是,這沒錯,但獨尊儒術也只是設立太學,以此來開 民智!”
“聽清楚了嗎?儒家的作用,僅僅只是開民智!”
“我們少爺曾經說過一句話,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白玉堂這番鏗鏘有力的話一說完,眾人都猶如遭了五雷轟頂一般,傻愣愣的看 著他。
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
聽著就熱血沸騰啊!
但這話真的是那個張忠說的?
這怎么可能?
那個滿身銅臭的家伙,有這么高尚的思想和覺悟?
別人猶如五雷轟頂,不信這這話是張忠說的,但嘉靖帝卻聽著渾身舒坦,因為張忠把漢武盛世的一切功勞都歸功到了漢武帝身上,是漢武帝加強中央集權,是漢武帝推行各種休養生息的政策,是漢武帝揮斥方遒橫掃四方的霸氣,這才有了讓人 仰望的功績。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張忠是忠于他嘉靖的,這說明張忠的心思在他嘉靖身上。
這說明張忠是個大大的忠臣!
一時間嘉靖帝猶如三伏天吃了冰激凌、三九天喝了一碗胡辣湯,渾身三萬六千 個毛孔都再瘋狂的吶喊,舒坦!
再看狀元公諸大綬,嘉靖帝滿眼里都是厭惡,仿佛在看一坨屎,媽的智障,你 也不想想你這狀元是怎么來的,是誰給你的。
嘉靖帝本來就是個信道的人,對黃老之術,那是格外的推崇,你特么的一本正 經的說除了儒術之外,其他的都是歪門邪道,嘉靖帝能高興才特么的怪了。
就算你是狀元,這輩子你也廢了,只要嘉靖帝還活著,你能進一步,算嘉靖帝 輸了。
白玉堂的攻勢還沒完,他朗聲道:“陛下,我家少爺曾言,儒術只可開民智,
對于治國之道,則完全沒用,治國之道,需法家和農家以及商賈之道!”
“唐太宗曾言,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百姓能吃穿不愁,能手有余錢,誰特么的會吃飽了撐的去造反?回頭看看歷史,哪次朝代更替,不是老百姓活 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推翻了統治者的?”
“老百姓日子過的好,這才是一個王朝延續的根本所在!”
“那么怎么才能讓老百姓日子過的好呢?”
“最基本的,就是快速的讓商品流通起來!”
“為何這么說!”
“因為我們大明地大物博,哪怕是一縣、一府、一省受了災,也可以調集其他 省的物資去賑災!”
“如果整個大明都受了災,那就需要以外補內!”
“外,是什么,外是周邊諸國以及海外番邦!”
“道家莊子曾言,外王而內圣,這句話的意思是,對內也就是對老百姓要寬厚仁慈,對外要實行王道、霸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犯我大明 者,雖遠必誅!”
嘉靖帝聽的熱血沸騰,渾身都燥起來了:“好,好,好,好一個外王內圣,好 一個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
白玉堂多有眼力價啊,他立刻就跪在地上五體投地,大呼:“陛下圣明,陛下 萬歲萬歲萬萬年歲!”
他這么一搞,別人就不能只站著看戲了,雖很不情愿,但也只得跟著跪下山呼 萬歲!
嘉靖開心啊,吹捧什么的老子最愛聽了,大手一揮:“平身,白卿家,你繼續說!”
這特么的就卿家了,卿家是什么意思,您老懂不懂?
白玉堂謝恩之后,趕忙繼續道:“保證老百姓能過好日子,除了上面說的讓商 品快速流通起來,以及外王內圣之外,還需要加強中央集權,并給讓百官以法行事!”
“單單清廉二字,是不能說明這個人是否是個好官的!”
“如果一個人,他只重視自己的清譽,卻不重視農事、不注重民生、不懂的律 法,那么當他任一方知縣、一方知府的時候,他如何處理民事,指望師爺嗎?”
“如果事實都指望師爺,那要你何用,朝廷干脆讓那師爺去當知縣、知府好了!”
“你別說你比師爺高貴,高貴有屁用?”
“天底下除了陛下之外,其他人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替陛下治理天下的,可 你們這不懂,那不懂,什么都不懂,你們怎么替陛下治理天下?”
“你們這不是治理天下,而是拿陛下的天下開玩笑,甚至說難聽點,你們這是 在挖大明的根!”
本來還想反駁的眾人,一聽這話,全都閉上了嘴!
嘉靖原本就不善的眼神,現在已經漸漸的有了殺氣了!
白玉堂蔑視的看了面如死灰的狀元公一眼,再次道:“我們少爺掌管家業后,
經常對那些外莊掌柜的講,做事行事都要有法可依、依法行事!”
“把這句話放到朝廷來說!”
“官員只要懂法,依法,守法,那么就是政治清明!”
“老百姓守法尊法,就是天下太平!”
“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何愁盛世?”
“只要有了盛世,在厲兵秣馬,又何愁沒有豐功偉業?”
“但陛下你看看,咱別的不說,就拿咱們刑部的官員來說事兒,陛下你把所有刑部的官員,拉到一起,然后從大明律法里抽題給他們考試,你看看有多少人能考 及格!”
“再說戶部,陛下你問問戶部的官員,咱都不說那些高大尚的預決算,就只說 算數這一項,看看戶部有多少人是合格的!”
“所謂術業有專攻,你干這一行,卻對這一行一無所知,那你怎么能做好陛下 吩咐下來的事兒?”
“就憑你們這些屁都不懂的人,怎么開萬世太平?”
“一個個整天嘴上嚷嚷著,大明盛世,盛世個雞毛啊,天底下的老百姓都有飯 吃了嗎?”
“都有活干嗎?”
“孩子都能讀書上學嗎?”
“有新衣服穿嗎?”
“老有所依了嗎?”
“雞鳴狗盜之輩都銷聲匿跡了嗎?”
“外敵可都消滅了嗎?”
“沒有,一項都沒有,我就問你們哪來的臉整天把盛世,把天下太平掛在嘴邊上?”
嘉靖帝的臉黑成了鍋底了,甚至看嚴嵩都不順眼了!
嚴嵩自然感受到了來自嘉靖帝的火氣,他是真恨不得把這個叫白玉堂的給剁 了,但他沒辦法,只能忍著。
“一個官員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們少爺說了!”
“不是什么清廉,也不是你的名聲,而是務實!”
“當官的不是不能務虛,但要看你務的是什么虛,比如對陛下的忠誠,比如你 每日三省吾身,這些都是務虛!”
“那么什么是務實呢?”
“是民生,是一個地方的發展!”
“民生是什么,民生是百姓是否吃飽穿暖,民生是百姓出行是否方便,民生是 治安是否良好,不要求什么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只要求街上沒青皮混混、流氓惡霸!”
“那么什么是發展呢?”
“發展最簡單的講,就是看你治下老百姓手里是否有余錢,今年的余錢是否比 去年的余錢多,老百姓的余錢多了,你這一縣一地的賦稅,自然而然的就會增加!”
“你這一縣一地的賦稅增加了,那國庫就會增加,國庫富裕了,陛下就能更好 的治理天下!”
“這些話,都是我們少爺平時閑來無事講給我們聽的,具體怎么做,我們也不 知曉,我們也是一知半解!”
“但總的來說,就是術業有專攻,百家興,天下興!”
誰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是這樣的,白玉堂在嘉靖帝面前的一席話,在背后 ‘有心人’的推動下,以光速在江南各地傳播著。
到了二月底、三月初的時候,各地對于百家和儒家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走在大街上,坐在茶館酒肆里,幾乎每時每刻都能聽到有人在議論。
如果放在其他時期,白玉堂敢說這樣的話,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但現在是晚明時期,資本主義萌芽階段,各種學說學術紛紛冒頭的階段,也是百家思想爭鳴的 階段,甚至民間已經有了笑貧不笑娼的風氣。
總的來說,欠缺的,只是一個敢發聲的人。
現在白玉堂做了那個敢發生的人、第一個人發聲的人,百家思想瞬間就爆發了 出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恐怖的風暴。
在這股風暴當中,儒家思想依舊占據著主動,和人對噴的時候,人數總是最多 的那一方,但那些以前不敢吭聲的人,現在卻敢明目張膽的和儒家對噴了。
這種現象,對于儒家來說,是極其不利的,但對于百家爭鳴,對于國家來說,
卻是極其有利的。
所謂理不辨不明,辯著辯著,就會把真理給辯出來。
噴到三月中旬的時候,這股風暴中,竟然出現了一個統一的聲音。
什么聲音?
科舉改制!
沒辦法,人人都想當官,不管你是什么思想的支持者,最后的目的,都是為了 當官,都是為了貨與帝王家。
都是為了成為人上人!
可以前的科舉,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江南讀書人有上百萬之多,可最后能脫穎而出的,不過區區幾百人。
對于這種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制度,其憤恨之意,已經積累的足夠足夠多 了,只要一顆火星落在上面,必然會以一個極其恐怖的姿態爆發出來。
白玉堂的話,就是那顆火星!
然后,江南一下子就炸了!
科舉改革的呼聲,已經到了壓都壓不住的地步。
支持儒家思想的人,和支持其他思想的人,見了面,首先是開噴,這個沒的 說,但噴到最后,就變成了極其統一的步調,那就是科舉改革!
然后這幫人就會吆五喝六的跑到衙門口,甚至跑到南京皇宮午門口去鬧事兒!
你能以霹靂手段壓住一次,但你能壓住千百次嗎?
不可能壓得住的!
而且你壓的還是讀書人,這個時期的讀書人,那是真不怕死,你壓的有多狠,
反彈的就會有多狠。
所以,三月下旬的時候,嘉靖帝給身在北京的徐階發了一份圣旨,然后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把南京所有的官員,以及江南各省的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巡按御 史以及提學官,都叫到了跟前…
議科舉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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