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大婚之日姬無雙應該在別苑或者公主府被接出才合乎禮法,但姬無雙已經入住東宮的朝鳳殿兩個多月了,說實話,禮法這一塊還是很混亂的。
假太子與姬無雙在未央正宮前停了下來。
即使兩方都有司儀指揮,但場面還是有些尷尬。
姬無雙穿不慣漢服高屐,下鳳輦那時還出了點小插曲;被禮服絆住,差點沒從梯子上掉下來。
假太子本就身份卑微,又心懷忐忑的,如此大的場面又怎么可能駕馭自如?
若不是身邊有個小桂子,這小子恐怕連車碾都下不來;頭暈目眩腿抽筋。
與假太子相比,姬無雙就顯得鎮定多了。
雖然下鳳輦時出了點小插曲,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姬無雙的心情,本就大大咧咧,又是心情大好,她又怎么可能在意這個無關緊要的小細節?再說了,這幾天的禮儀培訓也不是白練的。
下了鳳輦,姬無雙便由一位女官攙著,雙手覆在一起,禮數端的一絲也不差,十足太子妃的派頭。
姬無雙這樣的端莊,假太子自也是深受感染。雖然是個假的,雖然沒經歷過什么大的場面,但畢竟穿著太子的行頭,代表的是天朝的太子,使命必須得完成!
“別慌!穩住架!聽見沒!”拽了一下假太子的衣襟,東宮大總管小桂子,低聲命令道。
“諾!”聽到小桂子的命令,侍衛伍長繃著臉、昂著頭,從鼻腔子里哼出了一聲。
氣質這東西怎么說呢,說它是來源于底氣,說它是一種修為,恰不恰當?
雖然肖子墨較之常人來講也算是非常自信的了,但回到皇宮這段時日與在草原上那十七八年還是有著天地的差別。
許是頭頂上那頂彰顯身份的太子冠、還有身上閃著金光的大紅禮袍的緣故吧,面對一眾卑躬屈膝的朝臣,侍衛伍長瞬間也覺得身價倍增。隨之,底氣也足了,勇氣也有了。
按照小桂子之前突襲的禮法,這小家伙挺了挺腰板,有模有樣的走到姬無雙身側,鎮定自若的拉起了姬無雙的玉手,緩緩地向大婚的儀仗走去。
雖然臉上錮著的面皮看上去很不自然,雖然身姿很是僵硬,但這些與救場比起來顯然是微不足道的,畢竟他把場面撐下來了。
兩位璧人一同上了儀仗后,典議官翻身上了頭前的紅鬃高馬,領著大婚儀駕進入未央宮。
旋即禮樂響起。
進入前殿,假太子與姬無雙下了儀仗,手拉手一同登上了前方的高臺,宮廷禮樂也隨之停止。
繼而便是普通官員與百姓代表們的跪拜高呼:“太子太子妃、千歲千千歲,恭祝太子太子妃新婚大喜,福澤綿長!”
接受了朝拜和祝福,假太子與姬無雙沖臺下的臣子揮了揮手,而后下了高臺。
旋即禮樂重新奏響,儀仗的隊伍浩浩蕩蕩,向前方的未央大殿行去。
未央宮本就恢宏大氣,今日更是被裝點的格外的奢貴華美。
寬闊的大殿內,金光閃閃、喜氣十足,擺飾俱是貼上了金箔,大紅色繡著金線的龍鳳幕與臺階上的紅毯交相輝映,所見之處,琉璃壁掛、銀杯金盞、法郎掐絲、仙鶴燈座等的擺設,無不彰顯喜慶與富貴。
貴族高官們早早就攜親眷來到了未央大殿之外,瞧見太子、太子妃的儀仗,立時噤聲恭迎。
正殿緩臺上,老皇上劉德與皇后黎尚婉站于中間,笑臉盈盈的看著臺階下緩緩走上來的一對新人。
望著高臺上的二圣,假太子執手姬無雙,身姿板正、莊嚴肅穆的,踩著紅毯,一步一步地向高處緩緩走去。
這五十多米的距離,二人走得甚是小心,可謂一步一個腳窩。
終于,二人結束了令人窒息的、萬人矚目的艱辛路程。
而后,典儀官示意二人沖二圣行禮。
雖然貼了假面皮,但實際上假太子的容顏與劉璇、肖子墨兩兄弟二人還是有著很大的差別的,沒辦法,畢竟是山寨版的。
基于這點,侍衛伍長一直都是低著頭的。
行個禮是個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事情,可對于這位假太子而言難度可就有些大了。面皮能貼,可聲音怎么模仿?,若是拿捏不好,立時就得露餡。
劉璇與肖子墨雖然長得貌美,但聲音確是很爺們很磁性的,模仿的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使勁回咽了口唾沫,揣摩了一下太子劉璇的聲音,這位伍長硬著頭皮沖面前的二圣行了個大禮。
許是回咽的太過賣力,又或許是晨間匆忙,假面皮粘合的粗糙。就在侍衛伍長醞釀了半天,鼓足了勇氣想開口的那瞬,面皮突然裂開了。他慌了,別說直視了,就是頷首都不敢了。
真正的大婚程序還沒開始,自己就穿幫了,這可如何是好?
補妝顯然是不可能了,眼目前只有一條出路——假摔、裝暈。
繼而他便趁著身側的姬無雙行禮那刻,來了個姿勢優雅的假摔,而后便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接下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么;姬無雙挑開大紅蓋頭驚慌的去扶,劉德驚呼著快傳太醫,黎尚婉表面惶惶卻暗里偷笑,百官與使臣們驚駭,宮人們嚇得跪在地上默默的為太子祈禱,小桂子與肖凡則是暗道著不好,飛一般的沖上去背起假太子往后便跑…
繼而大婚取消,緩臺上頃刻就剩連個冊封詔書都沒聽著的,提了著大紅蓋頭、尷尬萬分,不知如何收場的姬無雙。
此刻馬上正午,太陽即刻當空。
會意了一眾嫌棄的眼神后,冷笑了一聲,姬無雙憤然甩開腳上別扭萬分的高屐,脫下十幾米長的拖尾拽地禮服,登登登的便向臺階下跑了下去。
那么姬無雙的貼身侍女青熠干嘛去了,主子大婚她不應該同往嗎,不是應該在臺階下的石板場地上注視著嗎?
沒有,壓根她就是告病沒來。因由是不愿意看見姬無雙與仇人拜天地。
“殿下!殿下!”看見姬無雙從臺階上往下跑,婉侍春花迎了上去。
“閃開!”無顏下,姬無雙拒絕了春花的關切。
那么,太子暈倒,為什么沒人照看太子妃呢?其實隨著黎尚婉嫌棄厭惡的眼神后,姬無雙也變成了不詳之人。
說的明白些,就是假太子暈厥的事件升級了,被一個小小的眼神扭曲成了老天爺不看好這樁婚事。
可見黎尚婉的陰毒。
皇后都甩袖而去,誰還敢接近姬無雙?
什么一拜山河敬蒼天,什么二拜祖宗承香火,什么三拜二圣名義正,夫妻對拜大禮成的,一瞬間都成了泡影,都成了笑柄!
“太子妃!您要上哪去啊!車輦在這邊呢!”見姬無雙沒有做輦車的意思,而是直直奔未央宮宮門跑去,婉侍春花便急了。
此刻的姬無雙滿腦子都是黎尚婉那個厭惡鄙視,甚至是詛咒的眼神,哪還聽得見召喚聲啊?只想快點逃離這個瞬息萬變,令她感覺窒息的皇宮。
“父王!母妃!無雙想你們,無雙這就回家…”
而那一刻,把假太子背到偏殿內的小桂子與肖凡二人正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收場。
“快點想辦法啊!皇上馬上就到了!”
“璇兒!璇兒!”就在小桂子跺著腳、急的心都要蹦出來那刻,傳來劉德撕心的叫喊聲。
而后便聽偏殿內“噗通”一聲。
“罪臣肖凡請死!”
“奴才小桂子也請旨一死。”
一進來就見這等場面,老皇上劉德還以為是劉璇怎么著了呢,登時便向假太子跑了過去。
“陛下不要看了,此人不是太子!”事已至此,露餡就是分分鐘的事情,肖凡也只得以實相告了,于是便關上大門,想編排一番說辭。
如此一來,那個假扮成太子的侍衛伍長也撕下假面,轱轆下地也跟著求死。
“說!這是怎么回事!”指著面前伏地顫抖的假太子,劉德憤怒道。
“其實…其實二位殿下根本就不在宮中,臣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那為什么不早說!天朝的顏面都讓你們給丟盡了!”
“臣不想說,也不能說,但求一死!”本以為禮成后,就算大功告成,誰料竟惹出這么個滔天的禍事出來。道出實情,獨孤家就得被當成亂臣賊子,誅了九族,劉璇與肖子墨兩兄弟也會因此誤解對方反目成仇,無奈下,肖凡也只得以死謝罪了。
“死有什么用!還不快說到底發生了什么!”
“陛下恕罪啊!不是太傅不說,是太傅怕陛下聽了會著急,所以才沒敢告訴您。其實…其實…”
“閉嘴!”就在小桂子即將道出實情的瞬間,被肖凡叨嘮一嗓子又給嚇了回去。
“其實什么!什么事能比大婚重要!”
其實聽到這哥倆都不在宮中那時,劉德便回憶起兩天前肖子墨與自己說劉璇與獨孤秀兒去江南賞桃花的事情,如此一來,劉德便分析劉璇定是與獨孤秀兒鬧了什么別扭,使小性出走了。
可不管怎么,也得顧全大局吧?想到這,劉德更氣了。
“說!再不說大刑伺候!”
“奴奴奴…奴才不能說,奴才真的不能說。”聽說要大刑伺候,小桂子登時嚇得渾身顫抖。
“他不說,你說!”見二人嘴硬,劉德又把視線對準了假扮太子的那個侍衛伍長。
“他什么也不知道,是臣逼著他假扮太子的。”本就是自己的故作聰明,所以肖凡也不想連累無辜。見老皇上要拿小侍衛開刀,立時便替小侍衛開脫起來。
此等情形,劉德顯然不能叫來侍衛如何如何,畢竟人言是可畏的。但是不給點顏色還問不出實情,猛然,劉德看見劍架上擺著的那把青龍劍,旋即便上前把劍拔了出來。
“說!這兩個逆子跑到哪去了!!”知曉肖凡的倔脾氣,也知曉肖凡的意氣,故而劉德沒有把寶劍架到肖凡的脖子上,而是選擇了最無辜的小侍衛。
“臣…臣…臣不能說!”
“奴才也不能說!”
“你們…你們以為朕下不了手嗎!”言語間,劉德做了個即將辟砍的高舉動作。
“我說!我說!!其實子墨殿下是去尋太子了,都出去兩天一宿了!”對著冒著寒光的寶劍,看了一眼視死如歸的小侍衛,小桂子實在是沉不住氣了。
“太子為什么出走,誰惹他了!”
“是秀兒妃,殿下是跟秀兒妃娘娘絆了幾句嘴,然后就跑出去了。”其實小桂子很明白道出事情的厲害性,所以這小子便避重就輕,想混淆老皇上的視聽。
“好了好了!朕累了!你們幾個自去大理寺領罪吧!”雖然情有可原,但畢竟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考慮到肖凡對肖子墨的養育之恩,劉德定會對幾位處于極刑。即是惹了禍事,不罰顯然是不可能的,為了彰顯威嚴,劉德便讓三人自去領罪。
這樣一來,也就沒顧上姬無雙,無形下,讓姬無雙更加的心寒了。
本就成了笑話,姬無雙又怎么能跑到大街上再惹來異樣的眼光?失落下,便跑到一處溪邊放聲大哭起來。
消息很快傳到了青熠的耳中。旋即青熠便騎著姬無雙的玲瓏滿世界的尋找姬無雙。
傍晚,夕陽西下。溪水也被那輪即將落下的紅日染成一片紅色。
坐在剛剛發芽的草叢上,望著令人感嘆的火云天,姬無雙不禁想到了大漠上的海市蜃樓;大海,渡船,沙灘,還有夢里那個模糊的影像。
若是能聽到簫聲就好了,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一瞬間,她想到了那個子墨;夢里與自己在草原上縱馬狂奔的、那個從來沒見過正臉的子墨。
一瞬間,她又想到了‘鬼煞’;那個會吹簫、救自己脫險的,那個高深莫測、來去無蹤的神秘人,回想起與他在東宮的假山后吃野味喝美酒的場景。
也許連大腦都認為姬無雙落得個這般的下場,是拜太子那瞬息萬變的身子骨所致,也許連它也不看好姬無雙與那位殿下的婚事,才故意沒回放姬無雙與‘太子’的事情吧,總之那時姬無雙想的不是‘太子’。
“哎!要是有烤兔子就好了。”
許是連鎖反應吧,姬無雙的肚子竟咕咕叫了起來。
也是,從起床到日落姬無雙還一口飯沒吃呢,她能不餓嗎?
就在姬無雙肚餓難耐的當口,竟飄過來一股烤野物的香味。
本能的,姬無雙便捋著香味尋了過去。
不遠處的溪水邊點著一堆火,上面烤著誘人的野味。旁邊半蹲著一人,體型瘦小,高束著馬尾發,后背上還背著一把別致的寶劍。
猛地,姬無雙鼻子一酸,沖那人飛奔了過去。因為她看見了劍柄上刻著的那七朵醒目的梅花。
“青熠!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