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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閑云觀中閑散人

  陳景云再次睜開眼時已是月上中天,窗外蟬鳴蛙叫聲喚回了他有些茫然的意識,伸了個懶腰,揉了揉干澀的臉,心底暗嘆:“自己終究再也夢不到那位驚才絕艷的驚云道人了。”

  起身行至鏡前,借著月光,看著銅鏡中略顯蒼白的臉龐,恍惚間竟與夢中的老道有些神似,詫異之下又自愣神:

  “依稀記得夢中那不可知之地,摩云高聳、濁氣漫天,其間凡人可縱四輪巨蟲平地馳騁,也可駕鐵鳥遨游九天,還有那機關匣,萬里之外竟能傳聲化影......

  種種神異讓他在夢中也不禁心馳神往。

  那夢中所見的驚云道人,在加冠之年就已經創下了偌大的家業,更有紅袖添香美人常伴,而他卻能在而立之年摒棄萬丈紅塵入山修行,其向道之心可謂堅不可摧。

  更能另辟蹊徑,僅憑參悟修習一本黃庭經,就練得內外合一,登臨絕頂武道大宗師之境,之后叱咤風云一甲子,天下高手無人可望其項背,其資質之高可見一斑。

  可嘆之后半甲子的孜孜以求,修為卻不得寸進,最后油盡燈枯,一口老血噴在黃庭經上恨恨而終。

  一代高人,終落得荒冢一堆草沒了。”

  想到此處,陳景云移步松紋書案前,掌起油燈,拿起書案上的一本書冊,只見粗紙書冊上筆走龍蛇書有三個大字:黃庭經。

  自三個多月前陳景云開始做起怪夢,百多天從未間斷,直至三日前夢到驚云道人指天不語,最后噴血而亡,怪夢方止。

  而后這三日陳景云每晚早早睡下,就盼著還能進入那光怪陸離的夢境,可惜終究不可得。

  其實他也隱隱有了明悟,怕是那夢境再也不會有了。

  看著手中粗冊所錄的黃庭經,陳景云又想努力憶起夢中情景,可惜除了一些讓他驚詫莫名的片段,以及老道的大致生平,唯有手中這卷他白日里默寫出的經文,竟是一字不忘就像刻在腦中一般,其它的卻是一概模糊了。

  “許是那道人對這經卷執念太深,又許是冥冥之中這經卷與我有緣,所以才記得牢靠。

  待明日我也練上一練,若是真的有用,興許能練出個武道小宗師來,到那時......師父的仇未必不能報得。”陳景云不明就里,心中胡亂想著。

  雖然不解自己這百多天怪夢的緣由,卻也明白自己得了機緣,只是不知道這番機緣能給自己帶來何種改變,一切待到日后參悟過了再說吧。

  放下經卷,熄滅油燈,躺在木床之上卻又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于是心中不自覺的默念起那經文,半夢半醒,直至沉沉睡去。

  他卻不知,隨著他默念經文,一呼一吸之間,竟有發絲般粗細的靈氣自鼻竅入體,在他的五臟六腑中游走了幾圈,最后歸于氣海。

  若那驚云道人能夠得見此情形,恐怕要氣的吐血三升,概因他修行時恰逢靈氣枯竭,為了尋得一絲氣感可謂是吃盡了苦頭,而這陳景云只是默誦經文睡上一覺,便已引靈入體了!

  只能說驚云道人那時哪怕頂級洞天福地孕育出的靈氣,比這游蕩在蒼山余脈,高不過三百丈的伏牛山間的靈氣都貧瘠的太多。

  時也,命也。

  翌日醒來,陳景云只覺得神清氣爽,幾日來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郁結之氣一掃而光。

  洗漱之后,先到前殿給道祖畫像和師父畫像上了香,而后來到道觀的院中,兩腳不丁不八的站定,之后輕舒腰背擺起架勢,吐氣開聲,練了一趟自幼就被師父逼著習練的通背猿形拳。

  但見場中的小道士,拳來腿往、縱躍伏低,招式銜接處好似行云流水,筋骨發力時帶起陣陣勁風,時而拳勁倏發倏收,恍似頑猴在林間伸舒長臂逗弄靈蛇一沾即走、時而沉腰立馬,拳勁勢大力沉,似是化身暴猿可以硬撼虎狼。

  練至酣暢時,呼嘯連連,神似一只靈猿在院中輾轉騰挪,好不快意!

  功行至此,陳景云倏地福至心靈,身形一頓,雙腳抓地,而后弓背蜷腰,手眼身法步驟然合一!之后全身寒毛猛地乍起,仿似被砍了尾巴的猛獸般,爆喝一聲向前躥出。

  這一躥,便是三丈開外!陳景云借勢一拳擊出勢若奔雷,待到拳勢用盡,周身如潮般的氣血猛然涌向手臂,本來白皙的手臂剎時轉為青黑之色,竟然達到筋骨氣血揉然合一的地步!

  但見出拳的右臂猛地漲了一圈,復又暴長一寸!只聽“轟!”的一聲震響,明明打在空處的一拳竟然發出一聲大響,震得檐上塵埃直落。

  一拳之后,陳景云定立身形平復氣血,一口濁氣呼的吐出三尺多遠,竟然將這通背猿形拳練到了神形合一的大成境界了。

  陳景云即驚且喜,強自壓下仰天長嘯的沖動,心底思忖:“自己明明已經許久不曾習練這拳法,按說應該有所生澀才對,怎地一練之下倏地覺得自己仿若身化老猿笑傲山林,意到勁到間搬運氣血再無以往的掛礙,一下就破了從練形到練神的瓶頸了呢?”

  思忖片刻未果,吧唧下嘴灑然一笑:“管它呢,拳法大成了呢,便是師父當年巔峰之時怕也不過如此吧,小道我今年方才一十有六,若真論起資質,嘿嘿,怎也要甩師父他老人家十幾二十條街了吧。”

  一想到故去的老道,陳景云跳脫的心境就好似沸水中淋了一盆冰水,剎時平復了下來。

  老道士,也就是陳景云的師父,道號靈猿子,俗家姓陳,具體叫什么卻是連當徒弟的也不肯告知。

  陳景云為此腹誹過多次,估計是“陳二狗”、“陳鋼蛋”之類的諢名,因此才不肯說。

  這靈猿子生就五短身材,長的是尖嘴猴腮形似馬猴。

  不過人雖生的丑陋,卻有向道之心,少時有奇遇,在深山荒觀之中偶得一部猿形拳譜殘卷,于是占居荒觀勤修苦練,加之靈猿子天資聰穎,不出十年,便被他將猿形拳練的小有成就。

  又因為時常混跡林間,與猴群成了友鄰,日夜觀瞧揣度之下,竟被他拾遺補缺,創出了后來陳景云習練的通背猿形拳來。

  而后藝成出山,行走江湖道號靈猿,闖下了偌大的名頭略過不提。

  卻說陳景云本是棄嬰,十六年前靈猿子重傷逃遁,昏迷在伏牛山間,恰被山下牛家村采藥人救回家中,養傷三月才能下地,之后就留在了村中,一邊將養身體,一邊也為村民治個頭疼腦熱的小病,倒是深得村民愛戴。

  一日,靈猿子窮極無聊,閑逛到牛家村祠堂外時,忽然聽得嬰聲呢喃,循聲尋去,只見堂外古樹下正有一嬰孩,那嬰孩被粗麻的被子包裹,小腦袋露在外邊,口中還在“咿呀”發聲。

  靈猿子獨臂抱起嬰孩細看,見這嬰孩滿臉褶皺,顯是出生沒有幾日,被靈猿子抱起也不哭鬧,一雙眼睛靈動有神,看著靈猿子的丑臉竟然“咯咯”而笑。

  靈猿子抱著嬰孩遍尋村戶,皆沒有人家遺失孩童,想來是外人遺棄在本村的。

  本想將嬰孩托付于村中良善人家,可是說來也怪,這嬰孩便如小獸識母般只認他一個,無論交于誰抱皆啼哭不止。

  唯有在靈猿子懷中才能破涕為笑,且不論羊乳牛乳哪怕是一碗湯水,只要靈猿子所喂便會神情愉悅大口允食,旁人來喂理都不理,村中之人無不嘖嘖稱奇。

  靈猿子無法可想,只能抱著孩子回到客居的家中悉心照料,忙的那叫一個焦頭爛額。

  有一日,嬰孩剛剛睡去,靈猿子得了空閑,便坐在床邊看著孩子養的白凈的小臉愣愣出神。

  思及自己重傷難愈又只余一臂,逃遁至此能得不死已是天幸,如今遇見這孩子怎不是緣分使然?又思及從前的舊友,暗嘆一聲:“不見也罷,免得徒增傷感。”

  于是有了打算,要將這孩童收為弟子,好傳他一身本領,臨了養老送終也算為自己謀個善了。

  至于讓徒弟藝成之后為自己報仇的事,竟然想都不敢去想。

  靈猿子主意已定也不耽擱,當下找來村中之人,散盡身上金銀,使人在村后伏牛山上修了座兩進的道觀,名曰閑云觀。

  又從鄉府手中高價治辦了三百畝私田租與村戶,算是觀中的產業,之后便抱著嬰孩住進了觀中。

  而孩子自然隨了靈猿子俗家的陳姓,又因撿到嬰孩之時天近黃昏,晚云似火,美景非常,便就取名景云。

  之后的日子,靈猿老道是又當爹來又當娘,在陳景云六歲的時候定下了師徒名分,開始傳授一身所學。

  只是陳景云幼時頑劣,老道又寵溺的厲害做不得嚴師,練起功來偷奸耍滑,為了少吃辛苦更是少不得每日與老道斗智斗勇。

  老道頭痛之余倒也樂在其中,雖無奈,卻終究狠不下心來逼迫,權當是弄兒之樂了。

  直到陳景云十二歲時,發覺老道的身體越發的不堪了,這才定了性子,勤修苦練。

  只兩年,便將靈猿子一身所學練得個七七八八,一套通背拳更是練至了小成!老道士見此真個是驚為天人,直感老懷大慰。

  又挺了兩年,陳景云十六歲時,靈猿子終因傷勢積重難返,撒手去了,于是這天大地大陳景云又成了孤身一人,自然的就做起了這閑云觀主。

  靈猿子生前并未給陳景云賜下道號,似是另有它想,陳景云也不去深究,為圖方便,就把這觀名中的“閑云”二字當成了自己的道號,成了那沒人管束的閑人一個。

  所謂“父母心,古今同”老道致死不肯說出仇家是誰,生怕陳景云出山尋仇白白丟了性命。

  他卻不知,早在兩年前陳景云功法小成那一晚,兩壇老酒下肚的老道士,已被他那頑劣徒兒套出不少話來。

  “僥幸穿越了萬里林莽,去到了蒼山北脈的神仙地,見到了能御風而行的神人、百丈之外就可御飛劍斬殺兇獸頭顱如若切瓜的劍仙......

  還有一位云游的步搖仙子......那仙子衣衫之上繡著朵朵碧蓮,人生的絕美心也清高,最是見不得世間的污穢與丑陋......”

  這些話,早已被陳景云記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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