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猛虎袈裟
月淺燈深，天地間幽暗混沌，仿佛有未名事物在黑暗陰影里滋長。
葉玄獨自坐在堂屋的飯桌前，桌上擺著一個臉盆大的盤子，裝著葉玄烹飪的九轉大腸，濃油赤醬，顏色好看，香味也甚是醇厚，盛滿米飯的木桶則放在旁邊。
因為擔心虎精今夜再來把飯菜吃光，葉玄傍晚的時候就和囡囡提前吃過晚飯。
囡囡依舊只對米飯感興趣，吃過飯不多會兒，天殺黑時她便自去葉玄打掃干凈的一間房屋里睡覺。
今天遭遇邪神降臨之事，不知不覺間已經鍛煉了葉玄的膽量。
雖然僅僅只是過去一個白天的時間，但他的心境已與昨日大不相同，對于那些鬼怪妖精之流，他不再一味抗拒，心下開始想著自己能否借用他們的力量，武裝增益自身？
虎精昨夜只來吃飯，沒有加害葉玄。
它毫無疑問是葉玄打開新路的最佳開路者。
天愈發地黑，月亮淺得只在黑天里顯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四周風起又歇，嗚嗚地吹著，預示著將有一場大雨降臨。
桌上的九轉大腸稍有點涼，葉玄正想著虎精今夜是不是來不了時，堂屋正對著的那面圍墻上扒上來一道人影。
‘她’長發如瀑，眉目之間英氣流轉，瓊鼻高挺，唇似刀鋒，英氣之中頗有幾分冷艷。
來者趁著葉玄愣神之際，已然翻過圍墻，邁著僵硬的步伐走進堂屋，在葉玄對面坐下，端起盤子便欲大嚼，但她停頓剎那，又放下盤子，手放在膝蓋前，向葉玄悶聲道：“我來了，吃飯。”
毫無疑問，此女正是昨夜化作魁梧大漢的虎精。
它怎么一會兒變成男的，一會兒變成女的？
葉玄心下納悶，小心翼翼問道：“您這個，究竟是雌是雄啊？”
他本打算問虎精是公是母，又想著這種說法太過直白，讓虎精以為自己在侮辱它未免不美。但用男女來區分妖類，卻還是不對勁。于是以雌雄區分，既不顯得唐突直白，又不會讓自己過于糾結。
虎精扭頭看了葉玄一眼，雖然面無表情，但依舊嚇得葉玄縮了縮脖子。
它伸出大拇指對著自己：“我，女。”
僅僅一日時間，它的思維方式以及某些行為，已經變得更加靈動，接近人的思維。
妖類修行，本就是要化去蒙昧蠻橫，使自己越發接近于人這一萬物靈長的形態，當一個妖怪與人毫無差別時，其修為便已踏入門徑。
它艱難地抓起桌上那一雙筷子，幾次試驗總算挑起一塊肥腸。
虎精目不轉睛地盯著肥腸，道一聲：“開吃了。”
而后便把肥腸放入口中咀嚼三兩下吞入腹內，接著又數度運筷夾菜都未成成功夾住菜肴，心急地它直接丟下筷子，再度端起盆子手抓菜肴吞吃起來。
葉玄在旁看著她吃飯，幫她盛了一碗飯，遞給虎精道：“也別忙著吃菜，吃口飯吧。”
老虎這種猛獸是十足的肉食動物，就是不知道成精的老虎是否會如人一般葷素不忌。
女虎精放下盤盞，一只手還抓著脂肪肥厚的腸頭，歪著腦袋看桌上那一碗米飯，大概是從未吃過這種食物，她思索片刻，終還是放下腸頭，抓了一團飯吃。
“不好吃。”她把飯吞咽下肚，悶悶地說道。
葉玄道：“人都吃這些東西，米飯、湯餅等食物每日必不可少。”
湯餅便是早期的面條。
女虎精聞言抬頭，奇怪地看向葉玄，眼神懵懂：“可是，它不好吃。”
“想要修煉成人，便得模仿人的一舉一動，吃米飯如是如此。凡人皆食米飯，你卻每天只吃肉食，可不叫人看出來你本就非是人類？”葉玄循循善誘，諄諄教導。
女虎精呆了一呆，思索著葉玄所言有無道理，一會兒點頭應道：“你，對。”
說著，她皺眉把那碗米飯就著腸頭吞吃下肚。
女虎精吃相雖然不好看，但因著她變化成的女子形貌著實出眾，便令她這粗魯的吃相亦變得嬌憨起來。
葉玄見她吃下一碗米飯，便再給她盛上一碗，看她把米飯吃下肚，心里總算松了口氣。
每頓皆是大魚大肉，自己也供不起。
但她多吃一碗米飯，可不得少吃二兩肉？
不多時，菜肴米飯全送進女虎精的肚子里，她滿足地摸了摸自己并未鼓起的平坦小腹，向葉玄點了點頭，起身道：“走了。”
她轉身欲走，似想起什么，眼珠轉動，回身又道：“明晚，再見。”
“稍等。”葉玄沒有跟著起身，他藏在桌子低下的雙手互相搓弄著，神色矜持而猶豫，期期艾艾半晌見女虎精只是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沒有其他表示，才一咬牙道，“在我們凡人里，你若去別家吃飯，總要付給銀錢的，你已連吃了兩頓，我想…”
“我，沒有錢。”女虎精搖頭。
葉玄面色一滯，大腦快速轉動，瞬間又道：“沒有錢，也可以用其他東西來抵。”
“拿什么抵？”女虎精又茫然起來。
她沒有收藏金銀財寶的愛好，一時間也想不起來要抵給葉玄什么，倒不是想要賴賬——她的靈智還未聰慧到這份兒上。
“你覺得我這兩頓飯值得什么，便抵什么來。”至此葉玄已經對飯錢不抱希望，但總要給這虎精心里留下一個‘吃飯要付錢’的概念，“若是當下拿不出來，等你下次來時，打只野豬、獾子之類的送來也可。”
“你的飯，很好吃。”女虎精對葉玄的廚藝表示贊許，她思索良久，猶豫著從身上摸出了一塊石頭，“我，可以給你這個，看兩天。”
她的意思是說把石頭借給葉玄看兩日，兩日之后便要歸還。
葉玄沒有當場答應，他接過那塊石頭，隨意一掃，那塊石頭在他的意識里登時變得晶瑩剔透，內中一幅幅圖畫與文字呈現在識海里。
每一副圖畫，皆是一個人形練習拳法的一種動作。
文字則是當下世界的古體字，最上面四字是：猛虎袈裟。
“你，慢慢看，我先走了。”女虎精的言語傳入葉玄耳里，接著他耳邊就響起一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葉玄也無暇送行，心神全沉浸在了‘猛虎袈裟’的總綱之中。
粗覽總綱，他才算了解這石頭上所載的乃是一整套法門，包含搏殺錘煉肉身之拳法、引氣煉體之口訣、祭煉法寶之秘門。
以此法修煉，引氣入體配合拳法錘煉自身，練至大成，可以‘氣似猛虎奔，皮膜如虎俯’。
意思是說可以蘊養出一口強橫真氣，如猛虎奔騰周身，同時錘煉皮與肉，更能令皮膜柔韌似虎皮，出手即如猛虎俯身，勇猛強決。
陰仙宗的基礎煉體拳法‘僵尸拳’，以及配套的‘云煙引氣訣’只能錘煉皮膜。
雖能引氣入體，但也僅止于此，根本無法蘊養出一口真氣，且只把體魄第一重煉皮境錘煉個大概，而后倉促踏入二重境，必然根基不穩。
許多陰仙宗弟子皆因這基礎不牢的原因，被困在體魄第五重境，始終不能踏入第二大境—氣魄境。
猛虎袈裟與陰仙宗基礎法門一比，自然立見高下。
而且，以猛虎袈裟法門蘊養出的那一口真氣，尋一塊猛獸毛皮時時溫養，更能將那毛皮煉成法器，披之在身，己身則化為虎魔。滅殺敵人，法器亦能吞噬敵人元魄，為虎作倀！
怪不得母老虎能修煉成精，想必石頭里所載的法門亦為她今日之修煉成果立下大功！
葉玄放下石頭，那石頭重新變得平平無奇。
他將之揣在懷里，腦中回憶一遍猛虎袈裟引氣口訣與拳路，起身走到院里，緩緩提氣，觀想有一團氣自下腹處積蓄生成，往四肢內游走，同時打出拳路！
猛虎袈裟第一式-惡虎撲羊！
拳勢展開，葉玄的動作尤顯僵硬。
這套拳法模仿猛虎捕獵、躍動、奔行等多種姿態，共有七式，其中還有一式音波招數—山虎嘯谷。
最后一式‘猛虎脫袈裟’則須要練拳者心存‘提起屠刀，殺戮眾生’的兇念，將猛虎擬人化，脫下束縛內心的種種袈裟，以‘本我’直面慘淡現實，打出兇悍剛猛的拳路。
葉玄把拳法練了數遍，亦未停止觀想引氣，直至拳法不復生疏晦澀之感，呼吸也漸至均勻，這套拳法才總算被他記住。
他練拳練得渾然忘我，元氣涌入體內，被引氣之法錘煉至純，送入肌肉皮膜之中，被自身緩緩吸收。
約莫小半個時辰，他睜開眼睛停下動作——自身積累元氣的速度已經達到極限，再繼續下去，便要損傷自身。
看了一眼堂屋香案上的線香，估算了時間，葉玄心下不禁頹然。
此次練拳依舊只有小半個時辰，這具身體氣血實在羸弱，無法承受太多的元氣洗伐。
功法所述的‘猛虎氣’，我也連分毫都未見到。如此下去，不知何時才能真正蘊養出一口猛虎氣來——我的資質也是太差，怪不得花費了那般多的銀錢，成了陰仙宗外門弟子，在陰仙宗依舊毫無地位，被人輕看！
葉玄靜靜盤算一陣，紓解了內心的頹然與挫敗，便轉去臥房。
他倒未立刻臥床睡下，趁著氣血鼓蕩猶如活水奔騰時，他站在桌前，運筆畫出一張喝火咒，終于困意上涌，方才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