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六節:托金(一)
“托金·比斯凱克，進去吧。”門外的廠衛隊憲兵對著有些忐忑的年輕人這么說道。
托金敬了一個禮，然后走進了問詢室。
說實話，年輕人在聽說斯賓塞家族被馬林閣下所追殺時，從心底里感覺到了疑惑，他不知道自己的家族為什么會受到馬林閣下的清洗，但是他也不會聽信家族傳來的消息——換一個人，托金大概就相信了家族所說的無道親王殘害忠臣。
但是托金自己明白，他斯賓塞家族并不是什么忠臣——斯賓塞家族其實是依附于莫里蒂家族，他們雖然是王國的封臣，但是在之前的年月里，沒有了國王，只有一位年幼的王女，南方與北方的貴族們將她視做商品，待價而沽。
事實上他們差一點就辦到了。
只可惜，在最后的訂婚儀式舉行之前，莫里蒂家族放棄了，那位老夫人選擇了馬林·蓋亞特作為女王的親王。
我的孩子不應該成為親王，這是她對于她的選擇所做的解釋。
事實證明她說對了。
托金是因為南北方貴族們的所作所為，對于他們深感絕望的年輕人選擇離家出走，他要去北方，然后在路上碰到了去卡特堡逃難的難民們，出于對他們嘴里地上天國的好奇心，他也加入其中，換掉了之前光鮮的衣服，原本就因為練劍而粗糙的手因為工作而變得滿是老繭，在工廠中的生活雖然枯燥無聊，但是那些難民卻說，有工作，有薪水，還有罐頭，更有一個家，這是如地上的天國一般美好。
從小就是一個貴族的托金在這樣的生活中，漸漸理解了平民的日子——原來在卡特堡以外的地方，平民過著非常悲慘的生活，他們世代被貴族作為農奴來使用，他們的性命比不上貴族的獵犬，甚至弄臟了貴族的靴子都會受到鞭打，饑餓和死亡對于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逃跑的人會被吊死，而因為饑餓偷獵甚至會被吊在馬后活活拖死。
貴族到底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啊，托金在自己的家族里也見過這些，當初年幼的他只是天真地以為這只不過是可惡的農奴應得的下場。
卻沒有想過，偷獵兔子的農奴的家人都已經餓死了，逃奴是交不起十稅八的租，而他見到的那些難民，都是因為活不下去而被他們的領主賣給了卡特堡的那位閣下。
馬林·蓋亞特。
我們的新領主，卡特堡真正的主人，整個世界中最慈悲的大人。
這是那些平民們如此稱呼的，而在托金的眼里，這是一位…非常奇怪的人。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矛盾點，他出身孤兒，卻貴為紅袍主祭，公國親王；他血脈沖突，卻強大的不似人類…這樣的一個奇怪的男人，有人說他是毀滅的騎士，有人說他是救世的賢者，有人說他會敲響滅世的鐘聲，也有人說他會舉起救世的旗幟。
托金不知道這位閣下會變成什么樣的存在，但絕對不會是家族信中那個想要毀滅家族的魔王。
馬林·蓋亞特從來都不介意用殺戮來解決問題，但死在他手中的，在托金看來無一不是大奸大惡之輩。
事實也是如此，馬林親王在戎馬被斯賓塞家族所污蔑敵視的事實一經公布，再加上他成就傳奇的消息一并傳出，就再也沒有什么貴族敢于在這件事情上指手畫腳了。
托金覺得自己的家族一定會迎來毀滅，對此他無能為力，同時也不想有所作為，因為在廠衛隊的這段時間，他作為軍隊中的政治宣傳委員，聽馬林閣下講過課。
他問托金他們，這個世界為什么會是這個模樣，為什么不能換一個模樣，每一個人生而不平等，而這樣的不平等從來都沒有被改變過，難道農奴的孩子繼續成為農奴，貴族的孩子繼續成為貴族？
難道，只有擁有天賦，人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真的是神所說的，命運？
在別的同伴苦苦思考的時候，托金已經明白了馬林閣下的野心。
他說的，是北方那些人的思想與理論，但比他們的還要直白，還要解析內心…馬林閣下想要的，是改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不公，每一個人出生時的確不公平，有人會癡，有人會聾，有人會啞，還有的人會看不到這個美麗而殘酷的世界，但是馬林閣下他想要的是，讓每一個人在接下來的人生路上盡量做的平等一切。
這像是溫和的北方理論派系，但是托金知道，馬林閣下溫和，仁慈，但絕對不會是那種為了達成目標而隨意妥協的人，他的妥協是因為外部有更大的敵人，更殘暴的對手。
和邪神與亡潮比起來，貴族的確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因為后者通常只求財色，而前者通常只要你的命。
“馬林閣下，托金政委來了。”
憲兵的唱名讓托金一愣，然后看著坐在桌后的馬林閣下，年輕的托金立即敬禮：“向您致敬！馬林閣下！”
“在兵營里，我不是閣下，就像是在戰場上一樣，不需要向我行禮，托金·斯賓塞，請坐吧。”
馬林閣下的話語讓托金苦笑了起來，年輕人只能正了正衣冠，然后坐到了椅子上。
坦然面對命運吧，托金。
年輕人這么想著，同時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馬林·蓋亞特閣下真是令人羨慕啊，起身微塵，卻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如果能夠跟隨著他，見證新時代的來臨該有多好。
只可惜，這只不過是夢境吧，隱瞞了身份加入軍隊，的確是托金自己的問題，這一點毋庸置疑，所以托金不會怨恨誰，只不過…自己一定會被解除職務吧。
“閣下…”“托金…”
死一樣的沉默，最終托金正了正帽子：“閣下，請您訓示。”
“托金，我已經原諒了斯賓塞家族，因為他們開城投降了，他們說，這是為了不讓滿城的平民受到牽連，但是作為懲罰，他們還是被取消了爵位。”馬林閣下的聲音并不響亮，但是卻讓托金感受好多了。
他要感謝自己的家族，在最后一刻保留了貴族的體面，投降并不可怕，何況他們的對手是馬林閣下，那可是一位傳奇法師啊，任何一位傳奇法師都是這個世界最終級的武力，像這樣的存在投降并不可恥，甚至說充滿了浪漫主義情懷。
畢竟能夠向一位傳奇投降而獲得他得承認，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要知道惹怒一位傳奇，那可不是什么十年不晚，傳奇閣下明天沒空，今天晚上就把仇人全家揚了也不是什么難事。
“那么，閣下，我呢，我也會被解除職務嗎，我知道我隱瞞了身份，這一點是我的問題，我知道，所以我不會怨恨誰。”托金站了起來，看著馬林這么說道。
托金的內心滿是遺憾，就在他伸手準備脫下自己最喜歡的軍帽時，他看到了馬林閣下在搖頭。
“有時候，事情發展的方向并不如你所愿，托金政委，坐下，接下來將由首席政委宣布對你的新任命。”
隨著這句話落下，托金看到了首席政委站了起來，那是一位老人，在托金來到卡特堡的時候，他就做已經在軍隊里服役了。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過大家都聽馬林閣下稱他為老兵，于是大家都這么稱呼他，后來他成了首席政委，大家也就換了一個稱呼。
“托金政委同志，我看過你的服役記錄，上面寫著你在之前的北方攻擊黑獸人的行動中表現極為優秀，同時在法羅爾與混沌魔軍的對抗中也表現優異，鑒于你的服役年限與表現，在此，我代表馬林·蓋亞特閣下，向你授予軍團少校軍銜，你將會加入第一團第一整編團，他們的政委在之前的戰斗中重傷，現在已經退役了。”
“首席政委同志！感謝您對我的信任！”托金非常驕傲地挺起了胸膛——軍團沒有因為他的姓氏而懷疑他！這個組織依然相信著他！這讓年輕人非常的開心，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是馬林閣下對你的信任，我是不想讓一個斯賓塞家族的成員留在閣下的軍團中，但是閣下說，不要因為一個人的身份而對他的表現視若無睹，所以我照做了，而且我發現就像是閣下說的那樣，你的服役表現令人無可挑剔，你在面對黑獸人時身先士卒的表現，在面對魔軍時戰斗在第一線的表現，都符合晉升的標準，所以，為自己感到驕傲吧，年輕人。”首席政委說完，拿起了他面前的軍銜小盒打開：“需要我為你裝上去嗎，還是你愿意自己親手換上。”
“我愿意親手換上！閣下！”聽到這位老人的話語，托金不以為意，畢竟大家都是軍團的成員，有話直說反而是好事，這代表著這位老人雖然對托金的身份有偏見，但他同時也肯定了托金的表現。
在貴族圈子里，這樣的情況幾乎不存在，這讓托金對這個集團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這里，遠比在貴族圈子里更適合自己。
接過小盒子，托金注意到了馬林閣下站了起來。
“托金·斯賓塞，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家族的爵位現在來到了你的身上，我與你們的女王交談過，她雖然憤怒于你的家族對我的蔑視，但她和首席政委一樣，承認你在軍隊中為我與這個世界所做的貢獻，所以，只要你能夠成長起來，你的家族的爵位可以被你和你的子嗣所繼承，所以，接下來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閣下！請您吩咐！我將盡全力做到！”托金再一次挺起胸膛——他感覺這一定是一件非常重要，非常神圣的任務，這個任務必須由他來完成，也一定會是他來完成的！
“我給你一年的假期，在這一年時間里，找一個女人結婚然后生一個孩子，如果你完不成我交給你的這個任務，我就會親自把你從我的軍隊里踢出去。”馬林閣下用非常嚴肅地表情說道。
年輕的托金沉默了一下，然后這個嘴邊沒毛的小子搖起了腦袋：“馬林閣下！我還沒到二十歲！”
“我知道，你瞞報了你的年齡，你的身份，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讓你去找一個女人，在接下來的歲月里，隨著亡潮的到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會直面死亡，我不想斯賓塞家族最終因為我的決定而絕嗣，所以，去找一個女孩子結婚吧，只有你有了孩子，我才會讓你回到軍隊來，明白了嗎？”馬林閣下表情依舊非常嚴肅，而且看起來他的命令完全不會打折扣。
托金最終只能選擇敬禮：“那我可以回到我的故鄉嗎…我，我有一個從小就喜歡的女孩。”
年輕人想到了他的艾爾瑪，現在他作為一位少校回去，應該能夠向她求婚吧，喔，看在隨便什么的份上，她一定不要已經嫁人了。
“艾爾莎·金·多瑪？”馬林閣下微笑著問道。
“是的，閣下！您怎么知道的，閣下！”托金瞪圓了眼睛。
“你的母親我的，她說如果你想回故鄉找女人，那一定就是要找她，但是你的母親還說你這小子離開了家，就會會迷戀上大城市的女孩子，我和你的母親打了一個賭，我說一個男孩子，心中最好的就是初戀，你不會變心的，現在看起來我贏了，所以恭喜你，你的小艾爾莎既沒有嫁人，也沒有婚約，而我已經為你付了訂婚的禮金，現在你可以風光地回去找你的艾爾莎結婚了。”說到最后，馬林閣下笑了起來。
在場的高級軍官們哈哈大笑。
托金在尷尬，驚喜還有滿心的快樂中向他的馬林閣下敬禮：“感謝您的禮金！閣下！”
說完他就準備麻溜地從馬林閣下和各位軍官閣下的眼皮子底下離開。
然后又被馬林閣下叫住了，他從他的腰間槍套里掏出了一把轉輪槍，指向托金，然后笑著松開，轉輪槍在他的手中翻轉：“來，年輕人，這是我的配槍，現在它是你得了。”
這是送槍！只有馬林閣下最認可的軍官與士官才有可能獲得的最高禮物，托金顫抖著從馬林閣下手里接過了槍：“閣下，您真的將它送給我？”
“是的，回來之后繼續為我與這個世界服務，不過我會找人去調查的，要是發現你的妻子沒有孩子，那我就把你踢出我的軍隊，記住了嗎。”
“保證完成任務！閣下！”托金收起槍，然后再一次的敬禮。
“很好！很有精神！”馬林閣下微笑著整理好托金的衣領：“出去吧，我的政委，回你的故鄉，告訴所有人，一位軍人應該有的精神面貌與肉體面貌。”
“是的，閣下，我走出去的時候，就將代表這個集體，為您與世界服務，閣下。”
“是我與世界服務，托金政委，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