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怎么稱呼?看來是內行人吶,懸賞征人畫這張地圖已經六七年,一直無人敢摘榜,所以標價越來越高。”楊白說。
“我姓燕,你跟他們一樣叫我燕師父就行了。我不是什么內行人,不過整個宛州出這么大價錢征人畫地圖的,也只有寫經堂一家。”燕師父撓了撓頭皮,“我們這樣的粗人沒畫地圖的本事,干看著眼紅。”
“你們說得好像真的一樣,戈壁的地圖也值那么多錢?這里沒什么出產,也沒有人口,空著這么大一片地方都沒諸侯愿意來占,要這里的地圖…難不成是哪位有錢的東家要在這里開荒?”李長文上下打量楊白,覺得這位士子全身上下都蕩漾著一層貫的顏色。
“這里申都不遠啊,要買這份地圖的人,估計是想要去開荒吧?”楊白瞇起眼睛笑了。
“兩位聊著,我四周轉轉去,這年頭戈壁里不安穩,有馬賊的。”燕師父站起身來。
看著燕師父和季驂兩人的背影漸漸沒入黑暗里,其他的人又都沒把心思放在他們身上,李長文用肩膀撞了撞楊白,悄悄伸出一只手來,勾勾手指,“嘿!”
“什么意思?”楊白不解。
“開什么玩笑?你懂的!”李長文雙眼炯炯有神。
“我…我以前是覺得自己蠻有學問,什么都懂點,可是你這眼 神太曖昧了,我是真不懂…能解釋下么?”
“裝傻!”李長文一瞪眼,“剛才不是我,哪那么容易就讓你在這兒歇腳?大伙兒還不是看我的面子?這月黑風高的,周圍又是馬賊橫行,你被攆出去肯定是死在路上了。怎么樣,救命之恩,拿錢相報吧?”
楊白撓撓頭,“是說你叫我那聲‘哥哥’?這‘哥哥’一聲收費幾何啊?”
李長文裝模作樣地拿起脖子上的黃銅小算盤,劈里啪啦一打,“哪能論‘聲’收?你看我這么算,我看你讀書識字,長得又跟兔兒相公似的俊…”
“不好這么說…”楊白插嘴。
“我算你一年畫一張地圖能賺一千五百個貫,看你樣子也就二十多歲,再畫四十年不成問題。那你這輩子能賺六萬貫。要不是我救你一命,這些錢全得泡湯,我大人大量,一百個貫里抽你一個,一共六百個貫的救命錢,怎么樣?”
“你是行腳商么?其實你就是馬賊吧?這是所謂趁火打劫吧?”楊白傻了。
“六百貫老重的,我看你身上也不會帶著那么多。我看你行囊里那么多張地圖…不如你送我一張?”李長文舔舔嘴唇,“反正你這樣讀書識字的人,轉頭就畫一張新的。”
“你當我畫一張地圖那么容易?一張全圖要拆成很多小片,一張一張地畫,這里面全部的地圖湊起來才賣一千五百貫,還缺了最關鍵的一張。”
“最關鍵的一張?”李長文一愣。
“對,就缺月灣那一張。”
“你也是要去月灣?”李長文脫口而出。
“你說‘也’,那么你們也是去月灣?”楊白反問。
“年輕人,月灣那個地方,最近去可不是好時候啊。”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們背后響起,商隊的頭兒嚴師父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他們身后,嘴里叼著的煙鍋里發出隱隱的紅光。
“有馬賊?”楊白問。
“不,是有官兵。”嚴師父意味深長地說。
凄厲的嘯聲破空而來,篝火中“嘭”的一聲,紛紛揚揚的火星騰起。
“馬賊啊!打劫啊!”李長文看清了篝火里的東西,蹦起來就喊。
一枚雕翎長箭插在篝火里,箭羽畢畢剝剝的燃燒著。
那枚箭的時候貼著李長文的額角,只要稍微偏差幾分,李長文的顱骨已經被洞穿。路護們一齊拔刀,燕師父不知道什么時候閃了回來,此刻俯身撲過去,飛起一腳想把火堆踢滅。敵人在暗,他們在明,暴露在箭矢下只有死路一條。
“誰都不準動!”黑暗中傳來了低喝。
燕師父的腿懸空靜止。隨著那聲低喝,第二箭擦著他的靴子射來,射斷了他束靴的皮帶。篝火旁所有人的身形都凝固了,有的刀半出鞘,有的抱著腦袋張望,有的則是閃身要撲向大車邊隱蔽,可一瞬間都成了木偶。相比同伴,李長文的反應顯得他更識時務,他雙膝跪地雙手高舉過頂,停在俯拜下去大喊求饒之前。
一片死寂中,楊白居然低低地笑出聲來。因為李長文正好面對他,兩眼骨碌碌亂轉。
“笑!笑!不怕死你就笑!我是拜馬賊大爺,可不是拜你!”李長文壓低了聲音。
下風風向,火把一根挨著一根燃起,照亮了那些身披鐵甲的身影。那是一支相當整飭的隊伍,散開為一道長弧,每個人都乘馬,手中是森嚴的長武器,刃口流動著寒光。
沒有勉強反抗是對的,那些人顯然是行家,逆風逼近,氣味和聲音都被風帶走,馬蹄又裹了起來。路護里雖然有幾個好手,但是直到對方逼近到弓箭射程之內都沒能察覺。
一面蒼藍色的旗幟被展開懸掛于長槍上。
那隊人帶馬緩緩逼近,足有百余騎。近看起來,這支隊伍就顯得潦倒了,鎧甲武器都沒有固定的制式,戰衣也骯臟破舊。隊伍里多半都是些瘦削的年輕人,臉頰下陷,四顧的目光里透著股野獸的味道。領頭的武士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頭高過一尺有余。
其人背后跟著的一匹黑馬上,一個黑甲的年輕人手中握弓,剛才奇準的兩箭想必就是他射出的。
“是左軍的爺們?”嚴師父迎上去,諂媚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