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杜慶是為財,不是為劍。
他師出蜀中望帝門,可拜師的理由依然是因為財。
沒有崇高的理想,也沒有廣大的抱負,不是有難言之隱,也不是因為家中有小妹阿姊需要供養。
他拜入望帝門時三歲,是他的母親牽著他的手,然后將他遞給望帝門的一位普通弟子的手里。
當年望帝門為了復國,用大量糧食換置人口。
那個女人就是為了幾口吃的,將他兜售給了望帝門。
他依稀記得,三歲男童,羸弱,只換三袋粟米。
他母親同意了。
財貨比人重要…至少比他重要。
這是杜慶從小就認知的事情。
小小的芽兒在杜慶的心底里生長,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根芽兒長成什么樣子了。
杜慶很有天賦,至少在劍道一脈而言。
這點所有人都認可,就連他的師父也不例外。
他的師父是望帝門中的首輔大卿...‘白雕’杜門子。
杜慶是杜門子在雜院發現的好苗子,那年他六歲,陰差陽錯,他得到了杜門子的賞識,從此拜入杜門子門下練劍。
杜慶很有野心,也很有追逐野心的動力。
他一輩子都在追著那個女人的背影,那個用三待粟米將他賤賣的女人。
也許是想證明自己的命不比粟米卑賤。
也或許是純粹地明白了財貨的珍貴。
于是他拼命練劍,以劍藝換錢。
初出江湖的他,不似師兄弟們自視甚高...作為蜀中第一塊招牌,望帝門的俠士們只為蜀中權貴座上賓,而只有杜慶,他很樂意接受低賤的豪商們許諾的高額財貨,護鏢,暗殺,不分恩義,只講錢貨。
于是以神農遺民自居的望帝門人俱排擠與他。
他們是前朝貴胄,豈能與商賈賤民為伍?
觀念不合,杜慶義無反顧地離開望帝門,在他眼中,望帝門人虛無縹緲的復國夢想遠不如珠寶財貨來得實在,遠不如身份地位來得講究。
只是...在善拉汗和蘇阿木死前,他好像感知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那個東西好像要從他的心底破繭而出,將他的一生否定,擊碎。
不管蘇阿木也好,善拉汗也好,他們都是貴族,有銅臭,卻也有俠骨。
于是了無生息的草蘆里,混雜著悲愴的、節奏混亂的筑聲。
沒有酒,沒有笑聲。
只有風的瑟簌。
杜慶沉默,只是不斷在鼓鼓火爐中敲打著劍,直到他的劍斷成好幾截。
杜慶取走了鋒利的劍尖。
沒有人知道。
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接下來發生的荒謬種種。
公子康依舊前往女閭,那女閭的嬤嬤新招了數位美若天仙的越女,皆是處子,在武威待閣數十天不出,只為等待某一天公子康心血來潮再次蒞臨女閭,然后來賠禮裘白姬的罪過。
只是,公子康只是派遣二十位身手不凡的劍客先行前去,那二十名劍客卻被不屬于人的兇殘劍法奪走錯愕的生命。
女閭被大火焚毀,掩沒了一切。
死牢。
“聽說你殺人不眨眼。怕不怕大場面?”
“哼。”
“想不想我救你出去。”
“…你要什么?”
“如你所見,我只有一只手。”
“那又如何?”
“出去后,只要依約跟我到一個地方,與我一起殺個人。”
“哼,出得去再說吧,死殘廢!”
“…叫什么名字?”
“涼舞揚。”
杜慶面無表情。
帶著昨天才從死牢里救出的殺人王,穿著華貴的著服,來到了涼宮外。
殺人王顫抖。
怎么會是涼宮?
怎么會是這種地方?
上千名禁衛軍游離于宮中,其森然佇立的氣勢,完全嚇壞了殺了整整一條街的殺人王。
殺人王毫無血色,雙腳幾乎無法動彈,連呼吸都開始發冷。
杜慶回憶著他生平最驚險,也最有意義的一戰。
回憶著密林中,那所謂第三流的無敵劍法。
第三流?
“必須把腿砍掉。”
“砍掉了腳,還怎么殺公子康?”
“我背你。”
“你有為之身,不需要同我一塊死在這無名之地。”
“行。”
“快滾。”
“砍下公子康的腦袋時,我會大叫你的名字。”
“我還能執劍嗎?”
“如果你找到了,需要變強的理由。可惜,我已經不需要了。”
你馬上就可以揮出天下第一流的劍,用天下第一流的豪爽。
你的名字將響徹云霄,流傳千古,成為劍客的典范。
因為你讓我見識到了,非常了不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