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該。”徐小張看著謝禹,原本以為謝禹或許會出道難題給自己,現在看來,不過尋常耳。“雖然他年輕時期好勇善斗,殺了不少人,但你也說了,那些人是惡,所以難道不該殺嗎?”
“我理解了。”謝禹說道,然后他又問。“難道所有的惡人都該死嗎?”
“當然。”徐小張篤定地回答道。“這世間只要沒有了惡人,那么禮法道德通通都不需要有了,人民辛勤勞作,互相幫助,沒有剝削欺壓,人人都可以豐衣足食。”
“那么你告訴我...郭解是不是惡人呢?”謝禹繼續問道。
“當然...”徐小張剛想張口,可卻發現自己準備好的說辭并不能反駁謝禹。“這...他...”
“不用說了...他為了一己私利殺人必定是惡...那么他該死嗎?”謝禹問道。“你不會是想說他曾經做過很多好事,所以偶爾犯一兩次罪就能罷免?”
“我...”徐小張欲言又止。
“我來替你說吧...”謝禹見徐小張說不出話來后,繼續說道。
“這個世間中純粹的惡人是極少的,善人便更少了...在這個動蕩的年歲中,能吃飽肚子已經是大幸...任何人都是追逐利益的,就如同冉子所說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你能說...你自己是個完全的善人嗎?”謝禹問道。
“這...”徐小張也陷入了沉思。”
“那你不是你也要殺掉自己?”謝禹問道。
這下徐小張便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子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對于惡人,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能因此改過自新,那不就是一樁美談嗎?”
“不...”徐小張反駁道。“我與這些劫匪交了手,比你更加清楚是否要赦免他們的罪孽...對于惡人...話語已經對他們沒用了,他們能為了錢賣兒鬻女、能為了幾石糧草就害人全家...如此之人,你怎么能讓他改過自新?”
“你不能以個例來衡量整體...這世間大多數人都是中立混沌的...他們會為了自身利益期待著僥幸是沒錯...他們是容易受人蠱惑誤入歧途沒錯...但大多數人...尚且還是知道良知這個東西的!”謝禹力拒爭辯道。
“你...我們要說的是今天這事!”徐小張說道。“如此死士,本就以死謝主家之恩,如何還能讓他們改過自新?他們不過就是主家的玩具罷了!”
“對了!誠如你所言...他們只是主家的工具...所以殺人放火并不是他們自己的意志...他們是可悲的...殘忍的...目無王法的...但你不能說他們是純粹的惡!這案子的極惡之人還要屬那幕后之主!”謝禹嘆了一口氣,道出了這件事情的關鍵。
此言一出,徐小張陷入了沉思。
......
“屋外有人!”還不等徐小張細細深想,他便察覺到屋外頭有人靠近,小心地通報給謝禹。
謝雨點了點頭,做好了戰斗的準備。
“兩位可睡下了?”棚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赫然是那換做小碧的女婢。
“未曾。”徐小張看謝禹想回答,便要上前阻止,可已經來不及了。
“奴下能進來與二位談談么?”門外又響起了那小碧的聲音。
“不能!”“可以!”二人同時說話,卻是兩種不同的回答。
徐小張看了看謝禹,雙眉緊皺還朝他比劃比劃,分明是在指責謝禹做得不對。
謝禹比了個手勢讓他安心,然后大聲道:“過來吧。”
得到許可的小碧從陰影處走了出來,隨便找了一個空地就坐了下來。
“既然我來了,那么我就直接說了。”小碧開了口,對二人說道。“我希望二位此行就到此為止,主家由我和金貢護送便可。”
“誒...你。”徐小張聽得出這小碧口中的鄙夷,頓時有些不快,剛要駁斥,卻被謝禹打斷。
“我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謝禹恭謹地向小碧拱了拱手。“既然金貢先生委托了我護嘒星女公子的安全,那在他醒來之前,我是不會離開嘒星女公子的。”
“哼,很好。”小碧聽了謝禹的話,有些惱怒,語氣似乎是在諷刺謝禹的不自量力。“你們需要多少錢才能離開公子?”
“什么?”徐小張本就和這女婢之前在宅子結下了梁子,現在聽她所如此傲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們根本不配跟女公子呆在一起。”女婢看著徐小張的狀態,滿意地笑了笑。“如此粗鄙之人,不懂王法,不懂教養。”
“粗鄙?”徐小張反問道。“你一介女婢難道就不粗鄙?”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女婢笑了笑。“家父乃是堂堂正正的卿士,封邑五百戶。”
...徐小張吃了一癟,嘴上卻是沒有饒人。
“哼,那正好!我今日便要好好和你這個卿士之女理論理論了。王法、大義、禮法?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跟我提這件事情了。“徐小張看了一眼謝禹,繼續道。”這些都是被你們這些人所宣揚...你們用這些東西統治這天下,你們用這些東西來規定黎庶的行為...沒錯,是的,這個天下需要王法、大義、禮法...但絕不是貴族之王法、貴族之大義、貴族之禮法。你們其實根本不知道這個世間到底是什么樣子?”徐小張沒有停下。繼續說道。“今天要是沒我徐小張...你們的禮法,你們的大義,你們的王法,與誰說去?與那些匪徒嗎?你的公主早死了!”
徐小張越說越激動,越來越大聲音。
“誠然,今日我應該替女公子謝你,但那也不是你殺人鞭尸的理由。”小碧反駁道。
“禮法、王法、大義的存在,本就是天下人共同所期待的,共同所愿意遵守的東西...也絕不是你說的是世族統治的工具。”小碧看著徐小張,大聲說道。“正因為有王法、禮法的保護和約束,人與人之間才能和睦,鄰里才能友好,親人才能不為區區幾石米的財富大打出手。天下正有這些,才能平穩...而王家只不過是替王法、禮法踐行大義的人!而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正是在破壞這禮法、王法!破壞這人與人之間的默契,破壞這規則!”
徐小張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來。
“踐行大義?”徐小張反問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的,在我眼里,貴族就是這天下的蛆蟲,不斷地蠶食著天下人的血汗!”
“在我眼里,尋常人家辛苦勞作數月得到的米糧,半數以上要交給世族...而在此之前,還要經受吏的剝削,到頭下來能吃的米糧不過一成。”徐小張大聲吼道。“這還不算上天災人禍!貴胄子弟欺壓民眾的事情還發生的少嗎?官吏剝削民眾的事情還發生的少嗎?你口口聲聲說的這些王法、禮法、大義?又有哪個貴族遵守過了?又有哪個貴族曾受到了天神的懲罰?這天下的王法可不就是你們貴族定給平民的嗎?”
徐小張嘴里不饒人,字字珠璣。
“你...”女婢心中不由得暗笑。
果真是粗鄙之人...
“他們劫持人物,勒索資費,又想殺人...我為何不能殺之呢?”徐小張見女婢并沒有出言反駁,也是降下了音量。“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除惡罷了。”
“不...”一邊默不作聲很久的謝禹終于開了口,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談話。“你們完全沒有必要爭執。”
“哦?”徐小張聞言一愣,回頭看著謝禹。
小碧也轉頭饒有興趣地看著謝禹。
“你二人所爭執的,不就是儒墨兩家的不和之處嗎?”謝禹笑了笑。“就連墨子和夫子都沒討論出個所以然的東西,你們兩人吵什么呢?”
徐小張沉默。
“哦?”小碧笑了笑。“謝士子恐怕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晉公乃天下雄主,霸業可期,他的公子豈是你等可以輕易接近的。”小碧順了順自己的頭發。“這下,我說的夠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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