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潘龍乘著狂風向幽州方向疾馳的時候,剛才發生的事情已經被報告給了各路勢力。
天子帝壬辰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他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密探的報告,點了點頭,讓密探下去,什么都沒說。
片刻之后,他向身邊的內監提督魏略說:“外公,你覺得這件事如何?”
魏略論輩分是帝壬辰的外公,他有四個女兒,幺女魏清靈正是已故的太后。
大夏朝廷的內庭主官,向來都是由外戚之中的長輩擔任的,按照當年定下這個規矩的帝乙丑的說法,是為了平衡內庭。
內庭之中的官員基本都是宦官,大夏的宦官并不要求是閹人,但首先必須是孤兒,然而必須修煉冰心訣和童子功。
這些人自然絕對忠于皇帝,可他們做事往往比較偏激,所以需要老成穩重的前輩作為首領,才能避免出事。
當年帝乙丑選的內監提督,就是自己的外公。從那開始,歷代天子大多喜歡讓外公擔任內監提督。
除非是…他外公已經死了。
魏略是大夏最頂尖的大宗師之一,當年闖蕩江湖的時候號稱“快意刀”,曾經三次和成名已久的“邛崍一劍”任長生切磋比武。第一次輸了,后兩次都是平手。
自從自己的外孫當了皇帝,魏略就入朝為官,再也沒出過皇宮。近三十年來,他潛心修煉,誰也不知道他的修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甚至于…很多人都猜測,他已經修成妖神,擁有了永恒不死的長壽。
帝壬辰知道,他的確嘗試了,可沒成功。
原本魏略是打算慢慢來的,去年端午“義烏之亂”后,他當時身為內監提督,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畢靈空肆虐神都,一氣之下便閉了關。
結果等到中秋之夜,聽到天子遇刺的消息,他不顧一切強行出關,受了重傷,至今都沒完全恢復。
這一番選擇看起來著實有點傻缺,但在帝壬辰看來,那是忠而忘我的表現,令人感動。
所以面對眼前的事情,他想要聽聽外公的意見,借助一下外公一百六十多歲的經驗。
魏略沉吟了一下,說:“這是河東想要打壓洛南那一派的人,把他們給激怒了?”
帝壬辰不置可否。
魏略繼續說道:“洛南手下那批人,論才干,的確是出色。只是大多性情桀驁,難以約束。對這樣的人,可以用利益和他們交換,也可以用感情來拉攏他們,還可以用理想去說服…唯獨不該跟他們玩權謀。河東這次,做得不夠穩重啊!”
在這個偉力歸于自身的世界,權力固然有用,但面對武力,并沒有什么壓倒性的優勢。
江湖豪客們大多也有家人、有產業,他們的確會為了家人和產業而退讓,可真到關鍵時刻——他們有家人有產業,官員乃至于君王就沒有嗎?
大不了一拍兩散,就算不能同歸于盡,他拼了命剁掉你一條胳膊,你虧不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別說一條胳膊換別人一條命,就算拿一根手指換,也是虧的啊!
所以朝廷和江湖之間,就算矛盾再大,往往也要保存彼此的面子,為的就是別讓矛盾激化到拼命的地步。
就像去年端午,那些聽了畢靈空的號召,擊殺朝廷高手以換取靈藥的江湖豪客們。朝廷也只是針對他們發了通緝令,并沒有將打擊面擴大到他們的師門和家屬。
不是不想,實在是…不敢啊!
而這次保守派用翻舊賬的方法打擊巡風使,就屬于破壞了潛規則。
多年以來,朝廷對于肯報效朝廷的江湖高手,要么既往不咎,要么輕拿輕放,就算是貨真價實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往往也只象征性地處罰一下。
按照規矩,巡風使們在入仕為官之前做的那些案子,真心都不值一提。
所以魏略才有如此批評。
規矩是保護統治者利益的工具,帝河東居然自己破壞規矩,的確是“很不穩重”!
帝壬辰嘆了口氣:“外公你太客氣了,我知道你還有半句話沒說。這事情…只憑河東,是做不出來的。”
魏略笑了笑,沒有接話。
“河東他自己,跟洛南其實沒那么大的矛盾。因為他知道,洛南也知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不可能傳位給洛南的。”帝壬辰說,“這既是為國家好,也是為洛南好。洛南他性格暴躁,就算這些年修身養性,內心的火氣也沒被化解。讓他去當天子,他不是變成暴君,就是郁氣郁結于心,憋出病來。”
“洛南天賦異稟,長生有望,還是專心練武的好。”魏略說。
帝壬辰點頭:“我帝家受九州氣運反噬,修煉艱難,但凡是三代子孫,自古就沒有能夠修成長生的,連昔年刀帝那等曠世奇才,也只能止步于宗師境界。洛南的天賦再搞,也不會超過刀帝。若是專心武道,或許還有長生的希望,若是再分心政務…我擔心他會走火入魔,英年早逝啊!”
長久以來,“壽命”就是困擾大夏皇家的沉重枷鎖。
宗室子弟只要還沒出三代,沒有改帝為趙,就會被氣運反噬。不僅修煉艱難,而且修煉的延壽效果也會變得很差。
比方說帝壬辰自己,他是先天高手,按說能活到一百二十歲以上,可現在他才六十左右,卻已經感覺精力不濟,估計時日無多。
不僅如此,大夏幾十位天子,數千帝姓血親里面,修成真人乃至宗師的也為數不少,可這些真人宗師們,沒有哪怕一個活到本該有的二百多歲,最長壽的一位,也不過活到一百五十五歲而已。
那位宗室真人,還是曾經有過奇遇的。按說應該能活到三百歲以上才對…
對帝壬辰而言,傳位給帝河東,既符合朝野的需求,也可以讓二兒子專心練武,沒準將來就能修成妖神,獲得長生。
這不就是雙贏了么!
所以,帝河東擠壓帝洛南的權力,他并不反對,甚至樂見其成。
哪怕是帝河東的做法并不妥當,有些壞了規矩,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沒有誰是天生就懂權謀的,趁著自己還是皇帝,讓太子試個錯,有什么不好?
但是…前提是,這事情必須真是帝河東牽頭的,而不是有心人指使。
已經快要到人生盡頭的帝壬辰,在這個問題上尤其敏感。
他就像是一只受傷的猛獸,決不允許任何人窺視自己的巢穴和幼崽!
“外公,這件事只能辛苦您了。”他低聲說,“您幫我查一查,看看有沒有誰在慫恿河東。如果有的話…到時候,我帶他一起走!”
說著,帝壬辰的眼中兇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