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這一番訴苦之聲又漸漸小下去,之前那個很有威望的蒼老聲音才說:“麻煩,大家都遇到了。所以今天大家才做這件犯忌諱的事情。”
他說:“我也不想多說什么,這事情究竟該怎么辦,總要商量出個章程來。”
過了幾秒鐘,有人說:“總之無論如何,不能再繼續變法了!”
“是啊!這樣下去不行的!”
“變法必須有個限度!”
“這種事沒辦法‘限度’的。變法能夠胥吏們得了好處,又從手指縫里面漏一些給那些泥腿子,自然皆大歡喜——至于長遠的打算,反正二皇子將來又不用治理天下!”
“是啊!他不就是仗著自己將來不用當天子,不需要他來收拾殘局,所以才這樣肆意妄為嘛!”
“這樣下去,我們倒霉,朝廷難道能夠有得好?”
“以水比喻,朝廷是大江大河,我們百姓就是小溪小河。若是小溪小河都干了,大江大河難道能夠獨善其身?”
很快,就有人又不得不出來勸說:“諸位,不要抱怨了,再怎么抱怨也解決不了問題啊!”
“是啊,過去這兩年,咱們已經抱怨了無數次,再多一次,又有何用?”
密室里面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有人幽幽地問:“那…依諸位之見,該怎么辦?”
繼續安靜,死一般的安靜。
類似的討論,過去這兩年里面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但每次都到此為止。
“抱怨”是一回事,“想辦法”是另一回事。
朝廷可以容忍抱怨,但朝廷絕不容許有人在抱怨之余,還要想辦法解決問題。
解決問題的辦法,只能夠由朝廷來想!
更不要說,想了就要做,若是說“想辦法”本身只是犯忌諱,讓朝廷不高興的話,那么“做”就是大逆不道,要被抄家滅族!
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一個分不清男女老少的聲音說:“為今之計,只有讓那些泥腿子也受到變法之苦,才能有用。”
立刻就有人嘆道:“變法的大多數計劃,都是朝廷得九分的好處,泥腿子們得一分的好處。他們既然得了好處,又怎么會受苦?”
“總歸是有辦法的。”那個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聲音說,“但我們自己首先要弄清楚究竟反對的是哪幾條又究竟要反對到什么地步。想要全盤推翻變法,這是不可能的。只能從中尋幾個點下手做些文章。”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里面帶著幾分笑意:“其實,變法于我等難道就沒有好處嗎?”
“好處當然也是有,可是…有人從中作梗啊!”有聲音抱怨“比方說貸款之法。我等有錢泥腿子們缺錢的時候,大可以由我等出面借貸,收個五六分的利息——總之救個急嘛。但朝廷卻不答應,只肯由戶部出錢投入各地的大夏銀行作二分貸…大夏銀行能有多少錢?最后大多數缺錢的還是借不到嘛!”
“是啊是啊!缺錢的人要救急重在能不能借到。朝廷的利息再低借不到,也是枉然。我等利息雖略高一些,但重在能夠救急啊!”
“說來也怪,天下缺錢救急的比比皆是,為什么泥腿子們怨言不多呢?”
“總歸是習慣了逆來順受沒錢救急,那就死唄。他們哪天不死一堆人?”
“唉!這真是不肯上進!便是魚兒開了膛下鍋的時候總還要跳一跳呢,他們怎么就這么沒骨氣呢!”
“另外還有個原因就是他們不想要借錢。沒錢,那就不花錢能省則省唄。”
“怎么能省呢?吃穿用度、婚喪嫁娶哪一樣能夠省得了?省了錢那就是失了自家體面。人活在世為的什么?可不就是為了面子!連面子都沒了,活著又有什么用處?”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有想法了。不如我們上書朝廷,也建立這么一個商行,不做別的,就按照朝廷這二分息,向百姓放貸,如何?”
“這有什么用處?又不能得好處!”
“是啊,你在想什么呢!”
“咱們又不是做慈善的…”
各種抱怨聲中,卻有人拍案叫絕:“妙!妙啊!此計甚妙!但依我看,我等的利息還可以再低一點!”
一時間眾人啞然,只有那人在滔滔不絕:“二分貸還是有點高,我等借錢,有一分八的利息就可以了。而且借錢的手續可以寬松一些,出錢可以放松一些,只要他肯借,我們就給。”
“那…那豈不是要虧死?”有人問。
“我等為朝廷分憂,吃了虧,難道是壞事不成?”那人哈哈大笑,“何況,一分八的利息其實也不低。只要借的人足夠多,這利益便是極好的生意。”
“可…借的人怎么會足夠多呢?婚喪嫁娶、生老病死…這些需要用大錢的事情,畢竟不可能太多啊!”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誰說只有大事才需要用錢?又誰規定只有大錢才需要借?我等可以來個月月拆借,只要他借了下個月的,能還上這個月的,那就好了——這么一來,他們豈不是就平白得了一筆月月清的錢,可以用來幫助養家糊口?”
“給孩子買點好吃的,給老人做件暖和衣服,給婆娘買點胭脂花粉…有這么一筆錢,這些都是有可能的。誰會拒絕這樣的好處呢?”
“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善堂…”有人低聲抱怨。
但更多的人卻已經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不止一個笑了起來。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果然是好主意,妙!妙啊!”
“我明日就上書朝廷!此法利國利民,宜以大用!”
“我也上書,大家一起上書!”
很快,密室之中便一片熱鬧。
過了一會兒,熱烈的氣氛終于冷卻,隨著陣法停止運轉,密室終于被打開。
里面除了一些傳音法器之外,只有一個老者,踱著步子走了出來。
見他出來,守在外面的帝河東立刻上前行禮,尊稱“叔祖”。
那老者卻不以為意,笑了笑說:“勞太子久等,那件事已經有眉目了。”
帝河東頓時面露喜色:“叔祖出面,果然不同凡響!”
這位論輩分甚至比當今天子還要大兩輩的老者哈哈大笑,將討論的事情說了一番。
最后,他笑著拍拍帝河東的肩膀:“河東啊,你且放心。守天下講究的是一個‘穩’字。魯莽毛躁的人,雖然能夠暫時做成一些事情,但長久必定受害。你父皇是個目光遠大的人,他不會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所誘,你的位子…穩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