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鄭雙尋找合適的心法,花了潘龍不少時間。
他當然有上乘心法可以教,無論是“從心所欲”還是“九轉玄功”,都稱得上是整個九州世界最頂級的上乘憲法。甚至可以說,這兩門心法全都能夠幫助修煉者打通從凡人到妖神之間的一切關隘——是否成就仙佛,三分靠運氣七分靠腦子,跟功法沒多大關系。
但問題在于,這兩門最最高級的上乘心法,不適合鄭雙。
心法這東西,不是越高級越好,而是要適合自己,才是最好的。
自古以來,就有“不是徒弟找師父,而是師父找徒弟”的說法,意思是講,就算前輩高人,想要找一個心性和資質能夠完美契合自家心法的徒弟,也頗為不容易。
當然,這個問題只對那些追求較高的人有意義。如果不在乎徒弟學得怎么樣,或者說對徒弟的要求是只到先天境界就好,大概就不用在乎這些了。
但只要希望徒弟有沖擊真人境界的希望,心法和人之間的契合度,就是不可不考慮的問題。
鄭雙的心性只能算是普通,資質更是中等偏下——這還是潘龍使用靈藥幫他洗毛伐髓之后的結果。畢竟他練武太遲,一口先天元氣早就散盡了不說,長年的辛苦勞作也給他的身心都造成了許多傷害。
傷害可以想辦法修復,但因此損失的資質,卻是很難修復的。
為這么一個徒弟尋找合適的心法,實在不容易。
潘龍為此求教過屠龍寶藏里面的文超殘影,他的建議是:“既然資質不行,那就修煉不需要資質的,我這里有完整版八門遁甲,配合血魔不滅體,只要練不死,就往死里練。最后只要不發狂入魔,一定能成為絕世高手!”
“發狂入魔?可能性多大?”
“…當初這么練的都入魔了,我也不知道究竟可能性有多大。”
潘龍大吃一驚,問:“你還做人體實驗?”
“我當初也沒想到副作用那么大啊!”文超嘆道,“要讓資質低下的人修成上乘功法,自然只能另走蹊徑。風險…當然也就免不了。畢竟這東西跟收益是掛鉤的,天底下哪有收益巨大而風險很小的事情呢?”
潘龍也只能苦笑。
后來又他趁著老師在世外樓療傷的時候,去請教三位長生者。
蘭陵況表示“庸人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列御寇說“為什么不考慮幫他投胎轉世換個身軀呢”,只有自家老師畢靈空最靠譜,一番思考之后,幫潘龍想了這么一個主意。
元氣蠱神之法。
這法門在云州武林的“上流社會”里面傳播甚廣,各大宗門都有保存。它不算是一種很上乘的心法,迄今為止,修煉這門心法成就最高的,是一位被稱為“小蠱仙”的疑似妖神。
但這門功法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有限度地改善資質。
觀想五臟五行化為五蠱神,可以獲得五種相應的神通。然后驅使五蠱神爭斗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個,這個過程頗為艱苦,但卻能夠實實在在地改善資質。
所以有那么一段時間,云州的真人宗師們若是想要培養某個晚輩,恰恰那晚輩資質又不好,便會傳授這個法門。
當然,修煉這門功法也是有風險的——文超所謂“收益越大風險越大”的說法,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正確的。
修煉元氣蠱神之法,最大的風險就在于觀想演化五蠱神。
因為五蠱神是人內心的映射。
人的心中都有善有惡,正常情況下,只要善念能夠壓倒惡念,這人就是一個好人。就算惡念更強,也有法律和各種外來的強制力量。所以大多數情況下,哪怕是那些心中充滿了負能量的人,也并不會為非作歹,最多就是喜歡說一些讓別人不高興的話,從中獲得扭曲的滿足。
但五蠱神映射出來的,可不是一個人完整的內心。
絕大多數情況下,五蠱神映射出來的,都是一個人內心的“執念”。
一個人如果特別在意某件事、某種東西、某種感情…那么在演化五蠱神的時候,往往就會形成與之對應的蠱神。
在這種情況下,善念更善,惡念更惡。
若是這善惡之念過于激烈,就會不受主人的約束。然后…最常見的情況就是,善念跟惡念打起來了。
乍看上去這似乎也沒什么不好,元氣蠱神之法第二階段,本來就是要讓五蠱神互相爭斗吞噬,最后五合為一。
但問題在于,這種爭斗必須是可控的,必須在主人的控制下讓它緩慢進行,而不是五蠱神剛一演化,就不問三七二十一,先打個你死我活。
這樣打一仗,甭管贏的是善念蠱神還是惡念蠱神,主人肯定都是大輸家。
辛辛苦苦修煉了五蠱神,結果剛一出來就死了至少一個,損失一種神通倒是小事,五蠱神對應五臟,這樣硬打一場,死掉一個蠱神,就相當于毀掉了一個內臟啊!
心、肝、脾、肺、腎,您說毀掉哪個比較好?
更慘的是,一般來說,五蠱神里面最激烈的都是心神——畢竟心屬火,在五行之中最為激烈,演化的蠱神一般也最為暴躁;其次是肺神——肺屬金,冷冽肅殺,演化的蠱神多半比較兇狠。
也就是說,大多數情況下,這么打一場,心肺兩個內臟里面,基本免不了要壞一個。
提問:一個人的心或者肺壞掉了,會怎么樣?
當然是嗚呼哀哉,死定了唄!
所以這功法漸漸也就無人問津,最近這百來年,除了一些沒門路的邪派中人,那些大門派的年輕人們都對它不感興趣。
潘龍倒是也遇到過修煉這功法的人。那時候他跟著畢靈空,不斷地找一個個黑店的麻煩,其中某個黑店的店主就藏著這么一本秘籍。
那店主修煉這門心法也算是小有所成,元氣所化的五蠱神分別具有腐蝕、溶血、致幻、麻痹和發熱這五種毒性,五毒齊上的話,就算是修成身異的先天高手,也撐不住半刻鐘的時間。
潘龍原本打算將這秘籍燒了,畢靈空卻說“元氣蠱神心法被練成這樣,小蠱仙要是知道了,怕是會來清理門戶”——然后她就給潘龍詳細講解了一番這心法,潘龍才知道,原來五蠱神的神通屬于“相由心生”那一類,這人實在是壞到透徹,五毒俱全,才會修煉出如此陰毒的五蠱神來。
也虧得他壞到徹底,演化的五蠱神都是邪惡的,才沒有在五蠱神誕生的時候死于蠱神內戰。
這大概算是錯有錯著,或者說是難得的好運。
只可惜這人怙惡不悛,終究還是浪費了這極為稀有的好運氣——畢靈空說那話的時候,甚至顯得有些惋惜。
鄭雙不大可能五種執念都是善的或者都是惡的,當他演化五蠱神之后,五蠱神之中想來應該會有一個邪惡的,然后被四個善良的蠱神圍攻,大概率當場撲街。
正常來說,這意味著會內臟損傷而死,但潘龍卻有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為鄭雙準備了一道“七星替死符”。
七星替死符是一種奇門法術的寶物,只要攜帶在身上,當受了重傷的時候,哪怕是摘心砍頭,也能暫時代替丟失的心臟或者頭顱,延續七日的壽命。
當然,七天之內如果不能設法挽救,那最后傷勢發作,人還是要死的。
但潘龍當然不會只有這一招,他還給鄭雙準備了一粒“奪命還陽丹”。
此藥藥性極為猛烈,健康人服用的話會當場暴斃,但若是眼看就要死掉的人服用,卻有回天之功。非但能夠治好尋常傷病,甚至于就算缺胳膊斷腿乃至于被開膛摘心,也能憑空再長出來。
它唯一治不好的,就是丟了腦袋。
…畢竟丟了腦袋的人,服藥之后需要長出來的是軀干四肢,數目太過龐大,藥力也是有極限的。
區區內臟受損,五臟少了一個,對它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按照潘龍的計劃,鄭雙一旦演化五蠱神成功,先是善良的四蠱神聯手,一巴掌拍死邪惡的蠱神,然后七星替死符發動,為他延續生命。接下來他自己服用奪命還陽丹,便能將損壞的內臟修好,完全恢復健康。
唯一的缺點就是五蠱神只剩下了四個,少了一門神通。但有失就有得,提前吞噬了一個蠱神,日后五蠱合一的過程又比別人容易了不少。
為了這個老徒弟,他也算是著實花了心思。
但這些事情,他是不會告訴鄭雙的。
鄭雙要知道的,只有他編的故事。
在故事里面,“白虎星”剿滅黑店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地下的密室,密室里面除了金銀財寶之外,還有這份秘籍,以及黑店店主苦心收集的可以用來輔助修煉的靈符和靈丹——想來是這店主打算給自己孩子或者徒弟用的。
只可惜他孩子也好,徒弟也罷,都是以殺人越貨為職業的,尤其是先殺人后越貨,手段兇殘,結果被白虎星殺了一個滅門絕戶,連黑店都一把火燒了。
潘龍當時說:“他死了,但這套機緣卻不該被浪費。正好你資質略差,修煉一般的心法很難有所成就,不如就順水推舟,修煉這元氣蠱神之法好了。”
當時鄭雙還有點擔心,問:“修煉這功法,會不會像那黑店店主一樣,變得兇狠惡毒?”
潘龍大笑:“你以為這是什么功法?那種能夠后天改變修煉者性情的功法,連師傅我都只是聽說,從未見過。云州修煉元氣蠱神之法的以好人居多,像這種走上邪路的反而極少。就大的方向來說,這功法是偏向于善良的。”
這卻不是他信口開河,而是三位長生者分析的結果。
人天生是沒有執念的,執念必定在后天成長之中形成。而成長的過程,追求的是社會對人的反饋——在這個問題上,潘龍前世那個世界的科學家們,分析得很透徹。
人具有動物性和社會性,其中動物性趨向于自私,社會性趨向于團結。如果一定要以善惡來劃分的話,就是動物性趨惡而社會性趨善——人之初性本惡,和人之初性本善,分別在動物性和社會性方面是正確的。反倒是人之初無善無惡猶如白紙,才是錯的。
正常情況下,人的社會性總體來說是趨向善良的,也就是說,除非很極端很偶然的情況,大多數情況下,人的執念應該都是傾向于善良的比較多。
比方說,希望別人重視自己、希望得到親人的認可、希望生活富足安定…這些都是善良的愿望,都是可以理直氣壯說出去的。
就算是“我要一發十連全是然后去群里面曬”…你也不能說這種愿望邪惡,盡管它的確可能對廣大群友造成一定的精神傷害,并且享受禁言套餐…
潘龍藏身暗處,看著鄭雙專心修煉的樣子,想到當初討論時候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一笑,立刻就感覺到有一股神念掃了過來,卻是長春子在閉關靜室這邊有警戒布置,發現了他的笑聲。
潘龍搖身一變,變成了白虎星的模樣,攔住了如同一道影子,沿著地面飛遁而來的長春子。
“在下云州白虎星,多謝道長對我徒兒的關照。”
長春子一愣,看了看潘龍的臉,雖然認出了他的相貌,但卻沒有立刻相信。
“你說你是白虎星,有什么證據?”
潘龍微微一笑,拿出了幾大盒用來化在酒里,涂抹身體以強健皮肉的藥物。
“此物名曰赤火散,乃是云州頗為流行的一種幫助增強身體,為初入武學之門打好基礎的藥物。”他說,“我之前就給兩個徒孫留下了一些,這趟回云州又專門買了不少,大概足夠他們五六年的用度——這么長時間,基礎怎么也打好了。”
“道長您看,除了我之外,別人會隨身帶著這么多赤火散嗎?”
長春子看著那堆起來差不多有兩尺高的幾個大盒子,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你說得對,以你能夠攔住老道的身手,帶著這種武道入門所用的藥材,除了是為自家徒孫奠基之外,的確沒有別的解釋。而且這赤火散,老道的確也見那兩個孩子在練功之后化在酒里涂抹——沒問題,請恕老道之前孟浪了。”
“道長對我徒弟多有照顧,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潘龍笑著又拿出了一個小玉瓶,“我看道長是法修之人,白某這里有幾顆朝露丹,對于緩解施法過度造成的頭暈目眩頗有幫助,請道長笑納。”
兩人推辭了幾番,最終長春子終究是盛情難卻,收下了這瓶丹藥。
然后,潘龍就表示自己另有要事,這就要出海,告辭離開。
長春子倒也沒勸阻——在他看來,“白虎星”大概已經到了先天巔峰,需要為沖擊真人境界做準備了。去爭奪那個戰敗逃亡的大妖內丹,倒也并不奇怪。
只是他并不知道,其實潘龍對那大妖,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就是來看一看徒弟的情況,順便把之前沒有全留下的赤火散交給徒孫——他本來就有很多赤火散,只是上次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留下那么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