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洛南被加班嚇得落荒而逃,馬車里面便又只剩下了潘龍和蒼淵。
過了一會兒,潘龍想起剛才蒼淵說的那些工作,好奇地問:“蒼老兄,你剛才說的那些個工作…是真的,還是開玩笑?”
“公務怎么能開玩笑?”蒼淵納悶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想。
“既然是公務,那為什么不在御史臺的官署里面辦理?”
蒼淵笑了:“你有所不知,那些公務乃是變法的相關事務,和御史臺的工作并沒有什么關系。雖然我如果堅持在御史臺辦理這些工作,應該也沒人會出來挑刺,但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不是御史臺的事情,還是別放在御史臺里面辦比較好。”
潘龍點了點頭,卻又覺得他這話似乎有一些不盡不實,忍不住問:“就這么簡單?”
蒼淵愣了一下,有些驚訝的看了看他,然后說:“當然不只是這么簡單。變法的事情千頭萬緒,其中很多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封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文書里面,就有牽涉到千百個家庭興衰乃至生死的大事。放在御史臺里面辦理,免不了外人經手,萬一有人從中作梗,豈不是壞了大事!”
他嘆了一聲,說:“變法這件事,雖然于國于民都有大利,但卻破壞了不少人原本的利益。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他們除了自己一畝三分地里面的收成之外,別的什么都不在乎…無論我們做什么,只要動到了他的那一畝三分地,他就要跟我們為難,乃至于把我們看成生死仇敵!”
“我行走江湖的時候,也常常遇到這樣的人。”潘龍說,“二皇子對付這種人,應該很有心得吧?”
蒼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著搖頭:“那可不行!洛南兄的辦法…倒也不是說不能用,但哪有變法才剛剛開始,大家還在試探和過招的階段,就動用最后一招的?這不對勁啊!”
潘龍笑道:“我想起一個笑話。”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們承諾不首先使用帝洛南’對吧?”蒼淵愉快地說,“誠如你所說,洛南兄的威懾力,是變法的重要保證。如果真有必要的話,我們并不介意讓‘七殺星’出馬。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國之重器,不可擅動。洛南兄就是那個能鎮壓氣運的國之重器,哪有為這點小事就讓他出馬的。”
“你這話說得好像他是什么妖怪一樣…”
“咦?他難道不是妖怪嗎?”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笑過之后,蒼淵說:“其實在家里辦公,還有另外的好處。我找了一群各有才干的白身幕僚。在家里辦公的時候,如果遇到什么礙難,隨時都可以和他們商量。但如果在御史臺就不行了,他們既沒有官職,也沒有名聲。偶爾帶他們去一趟御史臺,沒什么問題;但天天帶他們去,怕是就有人要奏我一本了。”
潘龍點頭:“這卻真是個問題。”
“所以我也沒辦法,只能在家里處理變法相關的事情。”蒼淵笑著嘆了口氣,說,“不過也好,在家里辦公,時間上更加自由。想做就做,想歇就歇。有時候做著做著累了,我就先去睡一覺…在御史臺辦公,可沒這么輕松自由。”
潘龍也笑了笑,卻知道他說的這番話,其實只能算是苦中作樂。
以蒼淵的武功,怎么會“做著做著就累了”呢?除非是熬夜熬太多,才可能會疲憊不堪,以至于需要“先去睡一覺”。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住在蒼府的這幾天,的確不止一次發現深夜里面的時候,書房那邊還亮著燈。
想來,應該是蒼淵在熬夜辦公吧…
“蒼老兄,你這樣日夜連著轉,身體吃得消嗎?”他忍不住問,“雖然你武藝高強,修為高深,幾天不睡覺都沒問題。但長期睡眠不足,修為再高也扛不住吧?”
蒼淵微笑著說:“沒你說得那么夸張,一般最多四五天,我就會好好睡一覺。像我這樣的先天巔峰,四五天睡一覺,加上平時時不時地趁著坐車的時候瞇一下眼睛,也就足夠休息了。”
潘龍看著他那不以為意的笑容,不由得在心中嘆氣,對帝洛南的看法又惡劣了一分。
帝洛南說起來是蒼淵的摯友,兩個人好到猶如兄弟一般。但蒼淵為了幫助帝洛南變法,簡直要把自己的心血都給熬盡了。可帝洛南呢?他真的關心過蒼淵嗎?
潘龍覺得,如果自己是帝洛南,哪怕彼此不是朋友,看到有人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奮斗,乃至于幾乎要把心血都熬盡了,自己是肯定會難過的。
不僅難過,更要想辦法幫他減輕壓力。
招募更多的人手也好,親自加班加點也好,總之無論如何,絕不能別人在沒日沒夜的加班,我在休息。
那特么是人做的事情嗎!
但帝洛南看來并沒有真正關心過蒼淵,一聽說有公務要處理,他甚至跑得比兔子還快。更不要說找人幫蒼淵的忙…他似乎完全想不到這些。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為君之道”吧?身為主君,臣子為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那都是理所當然的…)
想到這里,潘龍心中不由得輕嘆了一聲。
然后,他忍不住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社會里面,當然也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處理。但從來沒有說“事情太多,我們需要讓辦事人員加班”的道理。
事情太多,忙不過來?時間緊急的話,那就增加人手;時間不急的話,那就慢慢來。
反正無論如何,法定的工作時間是神圣不可動搖的。就算工作人員自己想要加班,也絕對不行!
這一點不止一次被人詬病,甚至有人寫了一些諷刺來諷刺這種機械化的制度。但諷刺歸諷刺,聯邦政府在這個方面從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用自己那位熟知歷史和政治的老朋友的說法就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聯邦政府何嘗不知道適當放松,更有利于提升效率?但“工作時間”這件事,乃是曾經震動整個世界的大是大非。聯邦高層為了避免留下隱患,寧可降低效率,也絕對不肯在這個方面開哪怕一點點口子。
潘龍自己也經歷過那個以加班加點為理所當然,乃至于可以厚顏無恥地喊出“996是福報”的時代。雖然他覺得老朋友的說法可能有點太夸張,但此刻對照蒼淵和帝洛南,他感覺自己多少理解了一點老朋友當初說這件事時候,那無可奈何卻又堅定不移的樣子。
“我覺得你應該跟二皇子談談,讓他幫你安排一些幫手。”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后在乘坐天舟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這話說了出來,“只靠你一個人處理那么多公務,這太辛苦了。”
蒼淵笑著搖頭:“需要我處理的,都是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這些事情分給別人做,洛南兄不放心,我也不放心。既然我能夠處理得了,那就我來做好了。”
“可是,隨著變法逐步地推進,你遲早會處理不過來的。”潘龍說,“如今變法才只是籌備階段,你所要處理的基本上也只有中州、青州兩地的變法事務。等到變法全面推開,九州各地千頭萬緒,就憑你一個人,哪怕是三頭六臂不眠不休,也做不完吧。”
蒼淵想了想,說:“你說得有道理,但那畢竟還是將來的事情——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露出幾分憧憬之色,說:“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變法在整個九州全面推開。那時候我帶的這批人也該學習有成了。到時候他們處理小事,我來總領重大的工作,洛南兄充當最后的定海神針…要是真的能那樣,那該多好!”
潘龍嘆氣,搖頭,沒有再說什么。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蒼淵非要朝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道路狂奔,他也沒辦法。
或許對蒼淵來說,那樣的死法,也算是最好的結果吧…
每個人都要選擇自己的道路,蒼淵選擇了這樣的道理,就算累死在這條路上,他應該也是笑著瞑目的。
人的一生,或長或短,但無論能活多久,死到臨頭的時候可以面帶微笑,說一句“我死得其所”,那也算是蠻幸福的了。
天底下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到臨頭痛苦糾結而無法瞑目,有太多太多的人辛苦一生到最后連理想的邊緣都摸不著,和他們相比,蒼淵已經是個幸運兒了。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可不滿足的呢?
何況,蒼淵如果真的在變法期間積勞成疾活活累死,其實也未嘗不是個好事。
…總好過將來潘龍舉起反旗,率領大軍進攻神都,跟他在戰場上見面,乃至于將他斬殺于刀下吧。
想到這里,潘龍也就釋然了。
蒼淵當然不知道潘龍竟然已經在考慮日后造反的時候和自己兵戎相見的場面,他說著說著,大概是有點累了,向潘龍道了個歉,閉上眼睛靠在車廂上,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平緩悠長,卻是已經睡著了。
天舟很快落地,馬車從天車里面駛出,慢慢地回到了蒼府。
等到馬車停下來,潘龍還沒來得及開口叫醒蒼淵,蒼淵自己就先睜開了眼睛。
“呵呵,睡得不錯。”他跳下馬車,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骨節發出幾聲脆響,“感覺整個人都精神多了!”
潘龍搖了搖頭——他總共也就睡了不到半個時辰,這就算“睡得不錯”了?
看他的樣子,今天多半又要熬夜了吧。
(蒼淵這人啊…要是哪天我聽說他累死在書房里面,我一點都不會覺得驚訝!)
潘龍并沒回蒼府,他反正沒什么事情要做。
現在時間還早,可以在南夏城轉一轉,多看看京畿之地的風土人情。
片刻之后,他已經走在南夏城店鋪林立的商業街上。
此刻接近傍晚,官員們正好都已經下班,正是商業街最熱鬧的時候。各種各樣的店鋪都在抓緊這一天里面最后的黃金時段努力做生意,各種吆喝聲連成一片。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玩的…幾乎每一間店鋪門口,都有伙計在大聲吆喝,吸引顧客前來光臨。
潘龍走著走著,就被香味吸引,不由自主地走進了街邊一家掛著“老朱燒烤”的店鋪。
燒烤,是趙勝和文超留在人間的痕跡之一。在他們之前,九州大地上當然也有“炙烤”這種烹飪手段,但往往將原料和佐料分開,烤好了之后再蘸著醬汁來吃。某些講究的人,還認為原汁原味最有利于健康,以至于什么佐料都不用。
那樣烤出來的東西,能吃自然是能吃,但要說美味…反正潘龍是無法接受。
趙勝和文超改變了這個傳統,由他們開始,才有先將食物腌制入味之后再烤的做法,以及一邊烤一邊刷油和調味料的做法。
這兩種烤法分別被稱之為“文燒烤”和“武燒烤”——文燒烤,指的是文相發明的燒烤;武燒烤,指的是武帝發明的燒烤。
這間老朱燒烤,用的便是“文燒烤”的手法,各種食材預先腌制妥當,客官想要吃什么,伙計便為他烤制。在烤制的過程中,除了時不時加一點油防止烤干了之外,不再添加任何額外的調料。
這種燒烤方法的關鍵在于食材的選料和腌制的手法,至于燒烤火候的把握,倒是相對沒那么嚴格——前世那些鐵板烤肉、紙上烤肉的店鋪里面,讓客人們自己去烤,都沒有問題,更不要說現在好歹還是由專業人士處理火候。
店里的生意很忙,潘龍坐在角落里面,等自己點的菜烤好送來,倒也并不著急。
就在這時,他又聽到了一個稍稍有些熟悉的聲音。
“國忠兄!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一定要向太子殿下進言才行啊!”
“那個…我覺得你們未免有些太緊張了…”
潘龍循聲看去,只見之前曾經遇到過的“小張狀元”張國忠正坐在另外一個角落里面,愁眉苦臉地面對著幾個人,看起來十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