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潘龍那滿臉的殺氣,金三就知道,今天這一場勢必不能善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潘龍要替春風樓出頭——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潘龍已經來了。
而且出手了。
一掌拍來,掌風輕柔卻綿綿不絕,籠罩四面八方,讓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這是潘龍從家傳鐵掌功夫里面演化出的手段,將一擊的力量含而不發,掌力形成旋渦困住敵人。無論敵人想要朝著哪里突圍,都會激蕩旋渦,讓他必須和這一掌對抗,最適合用來困住那種修為不夠,擋不住他一掌的敵人。
而若是敵人不突圍的話,就等著他后續的攻擊吧!
金三師承名門,眼光自然不弱。雖然他沒能力突破潘龍掌力所化的旋渦,卻能夠看出這一掌的名堂來,頓時心中大驚。
老實說,他內心原本并不怎么畏懼潘龍。
潘龍雖然是天縱奇才,二十幾歲就踏入真人境界,修煉速度之快,古今都沒有幾個。但據他所知,潘龍并非名門出身,而是北地一個尋常武者家庭的子孫。
那個家庭對常人來說自然不差,代代都有先天。可這個程度的家庭,真的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在他這種名門子弟看來,沒有直指先天第五步功法的,都是野路子,是鄉下把式。
世人多以為先天境界分為“初入先天”、“先天四異”、“四異圓滿”、“先天巔峰”四個層次,這四個層次之中,常見的先天高手一般都在前兩個層次里面,慢慢積累時間,靠水磨功夫,也許可以在有生之年達到第三個層次。但想要把真氣打磨凝練到第四個層次,可以去沖擊返璞歸真,在先天高手里面,往往十個之中也未必有一個能做得到。
先天巔峰,就是世人尋常所知的先天境界最高層次。
可金三知道,先天境界的最高層次,根本不是什么所謂的“先天巔峰”,而是在先天境界的時候就已經把真氣控制到細致入微,一絲一毫都不浪費,完全得心應手如臂使指,乃至于能夠把真氣拆分成若干份,每一份都充分利用起來…
這個層次,被稱之為“先天精微”。
先天精微,乃是以先天境界的修為,部分掌握了返璞歸真境界的手段,用戲文里面的說法,也可以稱之為“半步真人”。
只是…事實上,別說先天高手,就算是大多數踏入真人境界時間不長的真人們,其實都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這些踏入真人境界時間不夠長,本身修為尚未打磨純熟,甚至可以說還沒有將自身境界徹底穩固的真人們,在金三這種達到了先天精微層次的高手看來,就是活靶子。
他們甚至于根本看不起這些真人們,將他們稱之為“水貨真人”。江湖上以先天戰真人的事情,大多就是先天精微對上水貨真人。
結果當然不問可知,每每都是先天精微的高手逆戰成功,一舉成名。
金三本擬潘龍是野路子出身,踏入真人境界時間又不長,應該也是個水貨。結果一交手才發現,潘龍非但不是水貨,恰恰相反,在真人境界里面,竟然也算是頗為了得!
那一掌拍來,掌力籠罩四面八方,隨便往哪邊走,都要實打實地硬拼一招,可不就是“細致入微”的功夫!
類似的手段,他也做得到。可問題在于,潘龍的修為比他高深、功力比他高強、掌力比他雄渾。
這一掌,他擋不住。
這一招,他沖不破。
聽著周圍輕輕的風聲,看到真氣激蕩、天地元氣隨之化成旋渦。金三神色肅然,眼中精光四射,全力思考求生之法。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潘龍一掌困住自己,下一掌就要克敵制勝。從潘龍眼中的殺機看來,若是不能盡快突圍,就算勉強接住下一掌,自己也必定會重傷。
然后就會死在第三掌下。
他修煉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祖師許可,能夠踏入江湖。正打算縱橫天下、大展身手,將上一代“金老板”的勢力完全收攏,自己作出一番新的事業來,怎么能夠死在這里!
咬一咬牙,金三腳下發力,猛地踩破了甲板,身體墜入了船艙之中。
這一下,正是潘龍那一掌沒有能夠籠罩到的區域。
潘龍看著他的身影消失,不由得微微有些驚詫。
他真的沒有想到,金三竟然會用這種方法逃跑。
…但無所謂,既然他已經出手,金三想要靠這種小聰明逃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戲文故事里面的主角常常會依靠臨場的機智,在強敵面前博得生機,乃至于逃脫之后修為增長,回來將強敵斬于刀下。
可現實不是戲文,他也不是那種會被小聰明騙過的高手。
他站在甲板上,閉上眼睛,大概一兩秒鐘之后,冷笑一聲,對著附近的江水拍出一掌。
掌力擊中江水,卻沒有激起巨大的波浪,反而滲入江水之中,和波濤互相激蕩,然后江水之中便響起了猶如悶雷一般的聲音,越來越響,傳向四面八方。
他站在船上,隔空發力,掌力綿綿不絕,化作江水里面四面散播的激蕩,帶著轟響,將偌大一片江水變成了雷霆一般危險的區域。
片刻之后,伴隨一聲慘叫,一個金光閃閃的人影從江水里面沖出來,噴出一股血箭,摔在附近的江岸上。
不是別人,正是金三。
他一口氣踩破甲板和船壁,然后直接沉入江底,想要從江底逃遁。結果潘龍以掌力封鎖大江,讓他無處可去。而他又沒有遁地之能,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拼命突破封鎖,結果身負重傷。
潘龍冷冷一笑,腳步移動,猶如幻影一般來到了金三的面前。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他問。
金三咳嗽了兩聲,又吐出一口血來,慘然說:“技不如人,無話可說。給我個痛快吧!”
潘龍點頭,手一揮,一掌拍在了他的額頭。
金三眼中的光芒頓時渙散,仰天就倒,躺在了血泊之中。
潘龍并沒有離開,守著他的尸體等了許久,直到他的生機完全渙散,連尸體都已經冷了,但點點頭,轉身離去。
至于金三身上的東西,他連檢查都沒檢查一下,更不要說搜刮。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白色的人影才從江水之中冒出來,落到了金三的尸體旁邊。
這人青絲如瀑、神態嬌弱,正是剛剛偽裝跳江自殺的白映玄。
“真是想不到,心悅魔宗這一代的‘金老板’竟然初出茅廬就送了性命。”她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心悅魔宗那邊得到消息,會有什么反應?”
“潘龍殺了人,卻沒動金三的尸體,既是彰顯光明磊落,強調他不是謀財害命;也是在向心悅魔宗示威…他為什么要向心悅魔宗示威?他們之間難道有什么過節嗎?”
“無論如何,先把金三的尸體收殮好,送回心悅魔宗再說吧。”
一日之后,揚州一個小鎮外面的莊園的地下室里面,一個眉毛極為粗重的中年人看著被封在冰塊的里面的金三尸體,眉頭緊鎖。
“金三才出道,怎么就死了?”他問,“送這具尸體來的人,有沒有說什么?”
旁邊仆人報告:“那人說,金三在廣陵城春風樓大開殺戒,殺了春風樓的四大供奉。又折辱廣陵書院的書生,言辭頗為不敬,還辱及儒門先賢。然后,新晉的真人潘龍半夜拜訪,將他殺死在通天江邊。”
中年人深深地吸了口氣,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那春風樓不值一提,別說殺了他們四個供奉,就算把他們上上下下都殺光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誰給他的膽子,去招惹廣陵書院的人?更不要說居然在外面當眾侮辱儒門…私下說說也就罷了,這種話能公開說的嗎?”
他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那潘龍不知道是認識蘭陵老神仙,還是認識妖神義烏…反正他肯定受過這兩人之一的恩惠,沒準都受過。所以他才會出手殺人。”
仆人問:“老爺,那我們該怎么辦?”
中年人搖頭:“什么都不做。我已經不是金二,而是鍂二。金三被殺,要么是金四去報仇,要么是鍂三去處理,跟我有什么關系?”
他冷笑一聲,說:“我們心悅宗,向來是無利不起早。有錢可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沒錢可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做。除非是宗主或者鑫二給我下命令,否則我才不管呢!”
“那金三爺的尸體…”
“送回宗門就是。”這位曾經的金二老爺,現在的鍂二老爺滿不在乎地說,“記得叮囑傳信人,不要自作主張去找潘龍的麻煩。這件事,輪不到他們來決定。”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地下室。
很快,消息便傳到了心悅宗本宗。
心悅魔宗當代的“大掌柜”之首,鑫一大老板陰沉著臉,聽完了消息,然后問:“潘龍現在在哪里?”
“還在揚州廣陵城,據說他向‘三思而行’武家提親,要娶有綠林第一美女之稱的武翠姑為妻,如今正在等待良辰吉日,好行納吉問名之禮。”
連頭發眉毛都是金色的鑫一冷笑:“他倒是快活,膽子也倒是真大。殺了我心悅宗的小老板,還敢堂而皇之的招搖過市,真當我心悅宗好欺負的不成!”
“大掌柜,您的意思是?”
鑫一瞪起了眼睛:“還能是什么意思?我們心悅宗的確特么是好欺負的啊!”
他眼中既有怒氣,也有無奈:“廣陵城是蘭陵況的地盤,別說是我,就算是宗主去了,也要敬他三分。金三折辱蘭陵況的門人,被人打死在江邊,我有什么辦法?”
他苦笑一聲:“我能有什么辦法?我敢有什么辦法?”
“那蘭陵老仙,當然如此厲害?”
“你年紀小,不知道。”鑫一嘆了口氣,說,“蘭陵況本是儒門出身,后來因為理念沖突,反出儒門,自成一家。當年他跟儒門先賢為此打了好幾回,打得天雷勾動地火,極為激烈,卻誰也奈何不得誰。”
“再后來,太祖爺橫空出世。他認為太祖便是自己理想中的圣君,出山幫助太祖。南征北戰,死在他手下的長生之輩,兩只手都數不清。”
他搖了搖頭,無奈地說:“別說是我們這些小嘍啰,就算當年咱們宗主,在他面前也要低下頭來,尊稱一聲‘大國師’。宗主尚且如此,我們算得了什么?”
幾個跟著他的門人這才知道緣由,不由得紛紛嘆氣。
“這么說來,金三是白死了!”
“是啊,真是可惜!”
“連一文錢的燒埋銀子都賺不到,簡直血虧啊!”
聽了這話,鑫一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有了!雖然我們不能因為金三的死而發難,但如果只是通過商業的手段,給潘龍乃至于給武家添點麻煩,把金三的燒埋錢弄回來,想必也不是不行!”
“大掌柜,該怎么辦?”眾人紛紛看向他。
鑫一眼珠一轉,笑道:“就讓那幾個小家伙去辦理吧,告訴他們,誰能夠把這件事辦妥了,就可以接下金三的名號,連帶相關的生意,也可以一并承接。”
眾人頓時一驚,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問:“大掌柜,我們能不能也去試一試?”
鑫一笑著點頭。
眾人頓時急匆匆離開,作鳥獸散。
鑫一看著他們遠去,露出了一絲冷笑。
“蘭陵大國師,都一千年了,你還以為自己是當年的大國師么?”他低聲說,“如今乃是大爭之世,各路人馬紛紛出山。你這法家宗主如果還留在廣陵城,當心長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變成死在沙灘上的那個前浪啊!”
“蘭陵大國師,都一千年了,你還以為自己是當年的大國師么?”他低聲說,“如今乃是大爭之世,各路人馬紛紛出山。你這法家宗主如果還留在廣陵城,當心長江后浪推前浪,自己變成死在沙灘上的那個前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