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返回北地的路上,潘龍依然在疑惑。
他信任武極星,自然是因為早就知道對方也是打算要造反的。大家都是造反業的同行,在事業做大做強之前,當然是天然的盟友。
只是,就因為找到了造反的小伙伴,所以武極星就這么開心?
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他找個機會,點燃信香,將這件事報告了老師。
畢靈空倒是滿不在乎,她說:“反正遲早要被人知道的,被同樣想要造反的人知道,總好過被忠于帝家的人知道。”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潘龍覺得老師也未免太漫不經心了一點。
結果,畢靈空對造反這種大事一筆帶過,倒是對他定親的事情十分感興趣,追問了不少細節,簡直就把能夠萬里傳訊的信香當成了煲電話粥。
潘龍對此很不適應,總覺得老師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甚至懷疑,等到自己結婚的那天,老師該不會扛著一條活生生的巨龍過來,然后很熱鬧地招呼大家現殺現吃什么的…
“來都來了,吃個新鮮嘛。”
她一定會這么說吧!
閑聊到最后,畢靈空總算想起了正事,說:“最近帝洛南變法,夏州(中州)和魯州(青州)先開始試點。夏州那邊水很深,我親自去看看究竟。青州那邊,就交給你去探查一番,怎么樣?”
“沒問題,時間緊嗎?”
“不急,你的婚事才要緊。至于這個什么變法嘛…反正你這段時間也沒辦法見到未婚妻,不如找點事做,對不對?”
潘龍簡直能夠想象到,老師現在笑得會有多燦爛。
只要有機會取笑別人,她都會笑得陽光燦爛。潘龍有時候覺得,她的靈魂里面,正面因素多種多樣,什么堅強勇敢睿智善良…但負面因素大概只有一種,或者最主要的就是那一種。
幸災樂禍。
“我是烏鴉嘛。”當初潘龍有一次勸老師不要總是這樣幸災樂禍的時候,她如此回答,“難道你不知道‘烏鴉叫、壞事到’的諺語嗎?你指望一只烏鴉不幸災樂禍?這是在扭曲我的天性啊!”
潘龍當時只能無語——老師你每到不聽人勸的時候就拿“天性”來當擋箭牌,你究竟有多少天性啊?
記得他前世有個名言,叫做“刻在里面的記憶”,自家老師神通廣大,也不知道往里面刻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東西…
修為達到真人境界,便能乘風而行。潘龍一路御風,很快就回到了定豐鎮。
見到父母,說了定親的事情,二老欣喜非常。
“這可太好了!”任玥當即說,“我們這就準備東西,馬上動身去廣陵城!”
“多帶點人去。”潘龍提醒,“這一路千山萬水,要是來來回回走儀式,那怕是要兩三年才能完成六禮。不如你們就在廣陵城或者揚州地界買個宅院,因陋就簡,先把儀式給做了。”
潘雷大笑:“你小子急著討老婆了?放心吧,雖然你爺爺他們住在冀州,但其實我們潘家在中原各地都有分支,揚州自然也有。購買府邸宅院產業這種事情,不在話下。”
“那要一大筆錢吧?揚州那邊田地和房子都挺貴的…”
“錢不是問題。”潘雷滿不在乎地說,“就算是黃金鋪地,我也能在那邊給你鋪個內外三進的大宅子出來。真當你老子闖蕩江湖這些年,手頭上沒點存貨嗎?”
“這么有錢?!”潘龍吃了一驚,沒料到父親竟然有如此驚人的財富。
任玥美目一轉,兩根手指就捻住了丈夫腰間軟肉:“潘郎,我出關也好幾年了,怎沒有聽你說起過這些事?賺錢是有面子的事情,你怎么連枕邊人都不告訴啊?”
潘雷頓時大驚,他一直沒把自己闖蕩江湖攢下多少財富的事情告訴妻子,主要是覺得手頭上有錢,朋友之間往來應酬的時候可以寬裕一些,大手大腳也無妨。
但在妻子看來,這豈不就是刻意隱瞞?
雖然任玥并非那種恨不得鉆進錢眼里的小氣女人,可不在乎錢,不代表她不在乎丈夫有錢卻瞞著自己啊!
私藏小金庫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小的話自然是一笑了之,大的話…那是要倒葡萄架子的!
他的額頭上頓時就冒出了冷汗,左顧右盼,想要找個解釋的理由。
潘龍反應極快,一看老爹變了臉色,立刻飛也似地逃出門去,遠遠留下一句“我找阿風說這事去”,就跑得無影無蹤。
老爹啊,您還是自求多福吧。娘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把您給怎么樣的…大概。
片刻之后,他來到了韓府。
自從家中出了韓勇、韓庭這兩代先天高手,韓家就一躍成為了定豐鎮的名門。韓府自然也水漲船高,大大地擴建了一番。
如今的韓府,一丈多高的朱漆大門,門前一對大石獅子,一看就知道是高門大戶。
潘龍還沒到門口,看門的管家見他沖著這邊走,便已經出來迎接,滿臉堆笑地問:“龍少爺,您今天來得可巧,二少爺這段時間研究切魚膾,頗有心得,今天還念叨著要等你回家的時候露一手呢!”
“哦?我們北地也有可以用來切魚膾的魚?不是只有海魚才適合嗎?”
“二少爺出去轉了好久,最后找到了一種合適的魚。不過我們也不知道它究竟怎么樣,這不是等著您回來品鑒一下嘛。”
二人笑著進了門,才走了幾步,就看到韓風肩膀上扛著一個小娃娃,笑呵呵地走出來。
那小娃娃才一點點大,尋常人家這樣的小孩子應該縮在襁褓里面被人抱著,他家這個卻趴在大人的肩膀上,笑得很開心。
“唉?你家娘子不是去年臘月才害喜的嗎,怎么這就生了?”潘龍詫異地問。
“這是我三侄子。”韓風笑著說,“最近剛剛洗毛伐髓,眼見著一天天長得壯實。我哥被老大老二纏得頭疼,就說讓我幫著帶帶老三,也算是積累一點經驗,為將來我自己養兒子做準備。”
“你們韓家可真是枝繁葉茂啊…你哥今年才三十歲不到吧?看樣子他還能再生好幾個呢…”
“那是,我哥的打算,是趁著還沒踏入先天境界,精氣尚未轉化,努力生他十個八個出來。他還要我也加倍努力,爭取也生出十個八個。這樣只要三四代人,我們韓家就是百口之家了。”
潘龍豎了個大拇指。
韓風哥哥韓山的這些想法,在大夏也算是挺常見的。所謂多子多福,這個世界的人們生活頗為艱難,子嗣眾多意味著家族繁盛,對于無法得到長生的人來說,這大概就是最好的慰藉了。
二人閑談了一下,潘龍就說了自己定親的事情。
聽說他定親,韓風頓時瞪大了眼睛,既驚又喜。
“你可真有本事啊!三思武家在整個大夏都算是有些名聲的,我們定豐鎮的商鋪都有武家的文具售賣。你竟然勾搭上了武家的大小姐,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厲害!厲害!”
“什么叫‘真人不露相’啊?我修成真人這件事情,也沒瞞著你們啊。”
“…龍哥,你這是要把天給聊死了的節奏啊!”
兩人哈哈大笑,笑過之后,韓風便問潘龍準備什么時候去迎親。
從定豐鎮到廣陵城,相隔數萬里。迎親之路崎嶇漫長,考慮到那些婚儀的隨從只是普通人,這一路怕是要走一年多。
現在就開始準備,一點也不早。
潘龍說了父母的打算,韓風自然贊成。他說:“可惜我老婆今年夏秋就要生了,否則的話,我也跟著去參加提親…唉!沒辦法兩全其美啊!”
“你當然要先顧自家,總不能扔下挺著大肚子的娘子,跑去幫我接新娘子吧。”潘龍笑道,“不過也不著急,算算時間的話,等你孩子出生之后,我這邊可能都還沒走完六禮的婚儀。到時候如果時間來得及,我接你去廣陵城,一起迎親。”
“你接我?你怎么接?等落雪封了路,千里馬也跑不了啊。”韓風有些納悶。
潘龍笑了:“你先把孩子交給林老叔。”
韓風將孩子抱下來,交給旁邊的管家老林,然后疑惑地看著潘龍。
潘龍微微一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真氣涌動,猶如全套防護繩一般將他牢牢捆住,然后縱身一躍,兩個人拔地而起,直接沖上天空,一口氣上升到百余丈的空中。
在踏入真人境界之前,潘龍這時候就要尋找合適的風向,還要以真氣展開為翅膀,猶如滑翔機一般在空中盤旋。
但現在,他只是真氣一抖,便在腳下穩穩托住,任憑風聲呼嘯也巍然不動,兩個人就這么站在空中。
向下看去,整個定豐鎮盡收眼底,甚至連旁邊的河流田地都能看得見,倒也不至于“地如棋盤山如子”那么夸張,但感覺比一般登山遠眺卻又奇妙了許多。
韓風驚訝得長大了嘴巴,啊啊地叫了兩聲,這才回過神來,大聲問:“龍…龍哥,你這是?”
“我剛才不是就說了嗎,我修成真人這件事,并沒有瞞著你們啊。”潘龍笑著說,“真人御風而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只是…以前都是聽說…”韓風有些語無倫次,“怎么一下子就…就…”
“我闖蕩江湖的時候,稍稍有了一點奇遇。
“這不是‘稍稍一點奇遇’那么簡單吧!”韓風忍不住大叫,“誰‘稍稍一點’奇遇,就能成為真人宗師的啊!”
潘龍笑著說:“你說錯了,只是真人,不是宗師。要等到天人合一,才能被稱之為宗師。我現在只是返璞歸真而已。”
韓風依然還是滿臉震驚,他又不是外行,雖然自己連先天境界都還沒到,但武功修煉的各個境界,他至少也是知道的。
從真人到宗師,就像從先天到四異,盡管也有不少人被卡住,但總的來說,一個先天高手只要有足夠的時間精力,就算靠水磨功夫,也是能夠修煉出一兩種異象的。
類似的,一位真人只要自己努力,又沒受過什么損害了根基的傷勢,慢慢修煉慢慢積累,最后往往也是能夠踏入天人合一境界的。
畢竟,真人境界可以活到二百年以上。潘龍今年才二十四歲,差不多可以說是有實實在在的二百年時間可以用。
二百年的時間,怎么樣也修成天人合一了吧!
不僅如此,二十四歲就真人境界,未來天人合一那自然不在話下,沒準還能更進一步,長生有望!
韓風很快就想到了這個,忍不住說:“龍哥,您…怕不是要修成仙佛,長生不死了吧?”
“長生不死這種事情,我當然是想的。”潘龍點頭,“只是…天下真人宗師眾多,可修成長生的又有多少呢?往往一百年都未必有一個啊…”
“一百年沒有一個,二百年總該有一個。”韓風說,“你還有二百年的壽命呢…不對,你還有那些延壽靈藥,足足有二百五六十年甚至三百年的壽命。怎么也輪到你長生了啊!”
他頓時面露喜色,仿佛是自己能夠長生一般歡喜。
潘龍卻只是笑著搖頭。
長生這種事情可不是做算數,天底下哪有“一百年一個,我能活三百年,所以怎么也輪得到我”這種說法呢?
這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想要長生,繼續努力是肯定的,不知道要經歷多少辛苦、多少麻煩,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戰斗、多少腥風血雨。
就算是他,也并沒有能夠走到最后的把握。
別忘了,哪怕是趙勝和文超,最后也沒有能夠長生。
何況,就算是長生了,那就一定不會死嗎?
這也不一定啊!
“長生”跟“不死”,也是兩碼事。
昔年儒門那么多的高手,其中修得長生的…按照老師的說法,大概有十幾個。可最后,儒門也煙消云散。別說是那些只有長生沒有成就仙佛的,就算是成就仙佛,死后還能復活的那些,直到今天,也沒見誰復活。
長生這條路,哪有那么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