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說得漫不經心,“排頭”卻聽得心驚肉跳,雖然早春的天氣十分寒冷,他卻硬是急出了一頭冷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想要造反,而且想要殺了皇帝滿門,這種事情是可以隨便在外人面前說出來的嗎?
他又不好明說,只能努力轉移話題。
“掌教、掌教!此物如此神妙,你可知道它叫什么?”
老者愣了一下,搖頭:“如果我知道它的存在,早就去設法找來。無論買也好、尋也罷,就算要偷要搶,也在所不惜。哪里還會等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
排頭總算搶過了話題,心里松了口氣,看向潘龍:“潘老弟可知道此物的名稱?”
他這話卻是話里有話,詢問這種奇妙金屬的名字,其實并非關鍵,關鍵在于將老者的思路引到潘龍的身上來,好讓老者意識到,剛才說漏了嘴。
潘龍不是傻瓜,看他的表現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暗笑,開口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排教也是想要造反的。”
他將那個“也”字特別強調了一下,說得又重又長,排頭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潘兄弟你也是?”他試探著問。
潘龍露出一個大家都懂的笑容:“此物名曰‘密斯里魯’,產自異域地下深處,唯有一種天生個頭粗短,卻力大無窮不懼水火的異種生靈,有能力將其開采出來。”
老者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九州世界的周圍,的確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異域,其中也常常出產一些奇妙的東西。卻原來此物也是從異域產出…只是這名字聽起來好生拗口,我看此物色澤如銀而堅硬更勝鋼鐵,不如叫‘銀鋼’算了。”
“也可,反正那名字是從那種被稱作‘矮人’的異種生靈話語里面直譯過來的,若是以我九州的語言…”潘龍想了想說,“只是,此物最大的特點是輕盈,前輩怎么不在名字里面特別強調這一點?”
老者露出了有些狡猾的笑容:“就要別人不知道,才有意思啊。”
潘龍大笑,笑過之后說:“潘某闖蕩江湖時日甚短,對于一些隱秘不甚了解。今天聽前輩所說,卻原來排教也早有與大夏為敵的心思。卻不知若是晚輩還能找到哪些同好?”
他話里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但排頭還是忍不住將話挑明:“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要造反?”
“不是我想要,而是不得不做。”潘龍嘆道,“排頭你可聽說過‘山海經’之名?”
排頭搖頭,老者卻點了點頭:“山海經據說是能夠輔助九州大陣的一件寶物,相傳若是山海經和九州大陣配合,便能將九州的天地元氣都抽取到神都之中,非但能夠批量制造真人宗師甚至不死妖神,還能隔斷九州氣脈,讓神都之外再無人可以修煉。”
潘龍挑了挑眉毛,沒想到這位排教掌教竟然知道這個秘密,又問:“那前輩您可知道山海經究竟有多少?”
“老夫也略有所聞。傳說大夏開國天子趙勝生前曾經試圖制造山海經,以配合九州大陣而獲得長生。只是人力有時而窮,到死也沒能將這件寶物制造成功。他死后,歷代皇帝曾經不止一次試制山海經,一共制作出了十幾件,但每一件都不能真正符合趙勝留下的圖譜,有形而無神。”
“后來呢?”排頭好奇地問。
“后來大概是做了十幾二十次之后,大夏皇帝們也就放棄了。至于做出來的這些個山海經,有的被深藏宮廷,有的被交給親信重臣,還有的散落在外。”老者說,“前些年,朝廷曾經神經兮兮地尋找失落在外的山海經,據說還找到了幾個。”
“那前輩可知道,昔年散落在外的山海經,有的已經得天地靈機,造化成妖了?”潘龍問。
老者滿不在乎地說:“草木頑石尚且可以啟靈成妖,何況山海經這等寶物?正常來說,每一份山海經應該都可以成妖。只是其中有些運氣不好,沒能成功而已。”
潘龍笑著伸出了右手,手上的護腕光芒一閃,化為一卷畫軸,在空中轉了一圈,又重新化為護腕,回到了手腕上。
排頭瞪大了眼睛看著潘龍:“你…你…你竟然!”
“所以兩位明白了吧,我也是有不得已苦衷的。”潘龍嘆道,“無論帝家怎么說,只要他們一天不完蛋,那些懂得怎么制造和控制山海經的人一天不死光了,我就睡覺都睡不安心。”
老者大笑,拍了拍潘龍的肩膀:“原來你也是做造反這行的!難怪老夫剛才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非常的順眼!老夫剛才還琢磨莫非是覺得家里的小丫頭太吵鬧,想要給她找個婆家,現在才明白,是我們同行之間天然投緣啊!”
“用昔日文超公在《仙旅奇緣》里面的說法,大家都是造反的浮蓮子呢!”排頭也哈哈大笑,所有的擔憂和焦急都被扔到了九霄云外,甚至還說起了俏皮話。
結果他立刻被老者瞪了一眼:“孫子都會背百家姓了,你竟然還看《仙旅奇緣》?這么閑的話,為什么不去修煉!”
“掌教你自己不也喜歡看…”
小小吵鬧一番之后,潘龍便詢問排教昔年和大夏皇朝結仇的緣由。
排教二人倒也沒有隱瞞,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來。
昔年帝乙亥當了皇帝,正式上朝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和漠北王庭開戰。
雙方一番鏖戰,最終大夏戰勝。然后帝乙亥便要揮師北上,突破大漠天險,直取漠北,將其占領下來,開辟為大夏的第十個州。
跨越大漠運輸糧草,自然極為困難,對于后勤的壓力很大。為了確保糧秣運輸,帝乙亥便派人找到排教,要排教負責運輸工作。
排教當時已經建立多年,教祖陳四龍修成仙佛,更有一件名為“祖排”的寶物。那寶物據說是當初陳四龍還是凡人的時候所駕駛的木排,被他煉入各種天材地寶,又在他成就長生的時候分潤了靈機,便成為了一件不可思議的寶物,能飛天遁地不說,還能運載極多的東西。
陳四龍本是窮苦出身,門下教眾也多是窮苦人家,對于戰爭這種事情殊無好感,非但一口回絕,還回了一句“列國自有疆”。
于是便激怒了帝乙亥,然后便是一場大戰。最終帝家高手損失慘重,排教更是幾乎滅教。教祖陳四龍被分尸鎮壓,掌教、長老們折損大半,尋常教眾幾乎死傷殆盡,教中的財富和寶物也幾乎被掠奪一空。
帝乙亥搶了祖排,以此運輸糧草,繼續進攻漠北。又激戰多年,終于擊敗了漠北王庭,在大漠以北冰冷的原野上,建立了屬于大夏的軍事據點。
只可惜他畢竟不懂得祖排的正確用法,這件寶物消耗過甚,最后一次運輸的時候在空中瓦解,徹底毀去。
排教逃走的高手們并不甘心,在以后的歲月里面慢慢積累實力,始終念念不忘要報仇。
這些年來,大夏各地發生的造反、叛亂之中,若說全都和排教有關系,那自然是污蔑,但其中至少有一半有排教的參與,可以說是造反專業戶。
大夏自然也知道排教的底細,自然也想過要將其剿滅。只是如今的大夏早已不是當年的大夏,無論可以調動的人力物力也好,還是高端武力也罷,都不足以再次殲滅排教,所以只能鼻子一捏,權當沒有看到。
若是在鎮壓造反和叛亂的時候發現排教中人,他們當然會毫不留情地將其斬殺。但也就到此為止,再沒有牽連誅殺,大軍圍剿排教的計劃了。
聽了這些,潘龍不由得連連驚嘆。
他本以為大夏皇朝雖然頹勢已現,但各路勢力都只是在暗中籌備,并無真正要動手造反的。現在才知道,原來造反這回事,早就有人一直在做了。
他之前不知道,只是因為他在江湖食物鏈里面的地位不夠高,接觸不到這方面的隱秘情報罷了。
(當初跟老師學藝的時候,我一直沒表現過對造反這件事的熱情,所以老師也沒怎么跟我談過這些。如果當時我對造反表現得很熱切的話,或許老師就會將大夏各地那些想要造反的勢力一一向我介紹,也就省了這一場烏龍…)
潘龍心里想著,問道:“剛才前輩曾聽到,貴教有‘羅天十二寶’,十二件寶物聯合起來威力無比。卻不知若是要全面強化這十二件寶物,需要多少銀鋼?”
排頭愣了一下,看向掌教。
這事情是教中的隱秘,只有掌教這等高層知道。
掌教摸了摸胡須,思考片刻,說:“羅天十二寶之中,有好幾件是完全不需要金屬的。剩下的里面,有些也必須以別的材質為主…總的算起來,若是能夠再有這樣一份,應該便能將這些寶物盡可能的完善。”
潘龍點頭,又拿出了一批礦石。
“你剛才不是說都給我了嗎!怎么還有?”排頭頓時瞪大了眼睛,怒道。
潘龍笑了笑,說:“剛才我們是做生意的,自然不能賣掉太多。現在我們是合伙造反,當然不惜成本。造反這種事情,失敗了就要死全家。相比之下,一切珍寶都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排頭立刻順著桿子上:“那你再給我幾塊,我拿它打造六壬——”
話還沒說完,掌教已經一個爆栗鑿在他的腦門上:“狗屁的六壬飛叉!叉你個頭啊!你這混賬小子怎么念念不忘玩叉子?真的混個‘排叉王’的名聲么!”
“我覺得這名聲也挺響亮的…”
砰,又是一聲爆栗。
潘龍笑著說:“現在暫時是真沒有了,等過兩年,我找那位長輩打聽一下,看看能不能再去找那些矮人,試著換上一些銀鋼礦石回來。”
“那些矮人喜歡什么?”排頭急切地說,“得到消息之后,便來找我們。只要是九州世界有的,天上地下我們都給你找來,一定要多換一些,把他們的存貨都換回來!”
掌教卻嘆了口氣:“此物如此奇妙,大概就在那異域之中也不多。估計那些矮人就算有存貨,也不會有多少。算了,做人不可太貪心,有這么多已經足夠我們重煉羅天十二寶,將來舉事之時勝算大增。足夠了。”
說著,他看向潘龍:“潘小友,雖然你剛才說大家都是造反的同行,愿意將此物贈與,但就像你說的,造反是全家殺頭的買賣,我們排教實力強大,還足以勉強自保,你孑然一身,家族實力也不強,著實需要一些寶物護身才行。”
“你且在這里等兩天,我回總舵去取幾件東西來。不敢說它們能夠抵得上這些銀鋼的價值,但對你來說,它們肯定比這些銀鋼更加好用。”
說著,他腳一跺,整個人便化作一道綠光,沒入腳下的地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后排頭卻又湊上來,小心翼翼地問:“那礦石真的一點也沒了?我只要一小塊就行了。做不成整個的六壬飛叉,用來制作飛叉的脈絡也好。”
潘龍有些無語,對他這種執著的“叉子精神”也有些佩服,裝作猶豫了一會兒的模樣,還是掏出了一小塊礦石給他。
這塊礦石比之前的都小,排頭也只從中提煉出了一截小拇指那么大的銀鋼,但他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就當著潘龍的面,他拿出了一份包裹得好好的材料,以那些銀鋼作為脈絡,現場制造了六把巴掌大小的叉子。
這些叉子的主材料自然還是別的金屬,銀鋼被他煉成一條條粗線,埋在叉子內部,猶如骨架一般。
整個制作過程都十分流暢,很明顯,他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甚至于在制作飛叉這門手藝上著實下過一番苦功。
也難怪那位掌教罵他是“叉子王”,他對于六壬飛叉這種法器,果然是有相當的偏愛。
看著他將六把飛叉用法力祭起,在空中飛舞自如,笑得像是一個孩子似的,潘龍也忍不住笑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男人永遠都是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