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這一站出來,那姓馬的中年人頓時變了臉色。
在場除了他之外無人知道,他之所以要一直等到司儀在金盆洗手之前問最后一遍才動手,并不是為了等時機,只是因為害怕。
或者說,魔刀在害怕。
魔刀有靈,在來“與人為善莊”之前,一直躍躍欲試,渴求殺戮、渴求鮮血。他要幾乎用盡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這把魔刀,讓它不至于自動出鞘,對周圍一切生靈大開殺戒。
他那份祭血魔刀的秘法并不完整,祭刀之法絲毫不缺,控刀之法卻只有大半。正是因為控刀之法不完整,他才選擇殺戮自己的血親,用那些和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們的鮮血和生命祭煉魔刀。
若是控刀之法完整,他會選擇殺上成百上千人,建造一座血池來祭刀。
按照祭刀之法,血池祭刀才是正統。血親祭刀只是迫不得已的將就之法,除了容易控制一些之外別無可取——真正的祭血魔刀,是能夠在兩國交戰的戰爭里面火中取栗的,一旦魔刀大成,就連真人宗師都奈何它不得。哪里可能像他這么丟人!
但即便只是一把不完整的魔刀,這魔刀也充滿了狂野的殺氣,靈性蠢蠢欲動,始終只想殺人。
為了防止泄露秘密,這幾天他都睡在荒郊野外,唯恐遇到行人,引得魔刀失控,提前暴露。
今天來莊園的路上,魔刀好幾次差點失控,操縱著他不問三七二十一,大開殺戒。
但詭異的是,當他到了莊園之后,魔刀卻突然老實了下來。不僅再沒有之前那種想要操縱他發狂的意思,甚至連靈性都收斂了起來,猶如一把普通的刀,在用人皮制作的刀鞘里面一動不動。
要不是刀上的靈性還在,還能跟他交流,他甚至懷疑這兇名赫赫的祭血魔刀變成了一把尋常的殺豬刀。
他急忙和魔刀交流,才知道魔刀原來被這里的某個人嚇住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整個人都慌了神——能把魔刀都嚇住的,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說,那究竟還是不是“人”?
難道劉老匹夫狗運通天,金盆洗手大典上,來了一個游戲紅塵的蹭飯神仙?
又或者說,這老匹夫年輕時候救了五百只流浪貓狗三千條避雨的狐貍,現在其中一只——或者若干只修煉成妖,來報恩了?
…這老頭都一百二了,怎么也沒幾年好過了,現在才來報恩,會不會遲了點?
一時間,他心里亂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慌亂了一會兒,總算是恢復了一些基本的理智,詢問魔刀,那個讓它害怕的,究竟是誰?
過了片刻,魔刀告訴他,是正廳里面,靠近角落的一個年輕人。
從他的位置看不到那個年輕人,只能全憑想象。于是他把這人想得越發厲害,到后來甚至于什么三頭六臂啊、吞金啖鐵啊、日走陽夜走陰啊、甚至就連吃人妖魔化身這類,他都想象過了。
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不敢站起來。所以才一直拖延到了最后。
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一開始還害怕那個變化成年輕人模樣的妖怪出手。結果直到魔刀所向披靡,眼看著劉老匹夫性命難保,那個年輕人都沒有出手。
這讓他不由懷疑——對方或許跟魔刀一樣,也是沖著這里人多,可以大開殺戒而來的?
…沒錯,他之前控制魔刀的關鍵,就是跟魔刀說,金盆洗手大典上人多,而且都是練武的人,氣血特別充足,殺起來格外爽利。這才說服了魔刀,讓它沒有提前發狂,殺個血流成河。
哦,對了,這魔刀吸血,殺再多的人也不會血流成河,只會留下一堆干尸…
但當一切漸漸順利,眼看著就要成功的時候,潘龍站了出來。
他一站出來,魔刀立刻瘋狂地示警。若非之前殺了人,激發了兇性,此刻只怕連刀身上的血光都要收斂起來,徹底變成一把普通刀的模樣。
中年人頓時明白,之前魔刀害怕的,正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二十幾歲,除了相貌稍稍有些粗豪之外,看不出半點特別的年輕人。
他就穿著一套普通的輕薄麻布短衫,敞胸露懷不說,身上甚至連兵器都沒帶。要不是一身衣服整齊,尤其腳下穿著一雙布鞋,甚至跟鄉間田里的農夫沒多大區別。
但就是這么一個人,隨隨便便站在那里,就讓魔刀嚇得連兇性都收斂了起來,簡直猶如遇到天敵一般。
魔刀都怕了,這姓馬的中年人自然更怕。但事已至此,他早已沒有退路可走,再怎么怕,也只能硬撐下去,死撐到底了。
“你要攔我?”他沉聲問。
潘龍點頭:“劉老爺子當年跟你家結仇,是為了給我們北地運送糧食。這不僅是他的事,也是我們北地的事。我是北地人,北地的事就是我的事。這件事,我非管不可。”
他不等這中年人說話,又繼續說道:“我知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沒什么道理可講。你為了報仇,連自己的親人都殺了,想來也沒存著跟別人廢話講道理的心思。所以…出刀吧。”
“你要接下這梁子?”中年人冷冷地問。
潘龍皺了皺眉,說:“你提醒我了。你這人壞到讓人害怕,為了報仇,連自己的親人都能殺光了祭煉魔刀。我既然跟你結了仇,就要防備你去報復我的親人…好吧,看來我也沒得選擇。今天,這里,你我二人必須要死一個。”
他算是想通了,既然做了,就要做干凈。劉老爺子當年沒做干凈,結果強盜的孩子就在他年老體衰之后來報復了。他當初和韓風沒做干凈,結果要不是自己有圣靈藥救命,又遇到神通廣大的文超,兩人的骨頭怕是都能打鼓了。
江湖險惡,給別人留條后路,未必就是什么很好的選擇。
而且這人兇殘狠毒,惡貫滿盈。論是非曲直,論善惡忠奸,自己都沒有放過這人的理由。
所以,那他其實就只剩下一個選擇。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左腳向前邁出半步,右手攥拳。
隨著他擺出架勢,天地元氣呼嘯而來,猶如狂潮巨浪一般,瘋狂地涌向他的右手,在拳頭周圍凝聚成一團金色的光芒,明亮到刺眼,厚重到猶如實質。
遠遠看去,仿佛他的右手已經不再是一個拳頭,而是一輪太陽。
“吃我一拳!”
話音未落,拳風轟鳴,聲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