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關依舊威武雄壯,扼守著終南山的山口,仿佛千軍萬馬也休想將其攻占一般。
潘龍穿過關隘,又一次踏入了天武郡。
當年他第一次來到這昔日古國的時候,曾經覺得群山之間有一股難言的壓力,沉甸甸的讓他很不舒服。那時候他懷疑有人要對付自己,又懷疑是和山海經有關的東西,為了避免麻煩,就急匆匆地離開了。
現在他已經知道,天雄皇朝跟山海經扯不上一分錢的關系。山海經乃是前輩穿越者趙勝的金手指外掛,文藝點形容,可以算是他的“伴生靈寶”。而趙勝穿越的時間是在戰國末期,距離天雄皇朝覆滅,天雄山封山,都已經過了超過一千年。
所以當他再次感覺到群山之間有些壓力的時候,便不慌不忙地拿出了紙風車。
紙風車緩緩轉動,速度很慢很慢。
“看來沒什么風險,去看看也好。”
他自言自語,循著壓力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不多久,便到了英侯祠堂。
這座簡陋而奢華的祠堂,充分體現出了天雄皇朝時代強者們的審美觀,用強橫的法力將寶石強行鍛造而成的一根根梁柱,無論式樣還是顏色都毫無可取之處,五彩斑斕沒個正型。但它的價值,卻讓它就算如此,也令人不敢有絲毫的小看。
這里隨便一根柱子,就抵得上一座城池的建設成本,是貨真價實的“價值連城”——若是能夠把這些寶石都拆下來,還原成沒有被煉化時候的模樣,拿到戰國時代去換幾座城池,應該真沒什么問題。
對天雄皇朝的強者們來說,美觀與否一點也不重要,材料高檔,就是最好的。
這就像某些被鄙視的土包子食客,不在乎美味,更不在乎營養,只求自己吃的東西足夠稀罕足夠珍貴,就能滿足他們的奢侈追求。
文超公詩集里面就有一首,諷刺某人做夢發財,山珍海味都看不上了,要吃就吃珍稀保護動物。
這人若是穿越到天雄皇朝,必定跟那些強者們很有共同語言。
前提是,作為“珍稀動物”穿越者的他,要先考慮自己該怎么逃過被那些妖怪強者們送上餐桌的問題…
潘龍走在這間不大的祠堂里面,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從祠堂后面的小樹林傳來。
他朝著那邊看看,皺起了眉頭。
那片樹林,乃是人家的陵園。
英侯祠堂是天雄皇朝末期,一位諸侯的家祠。這位諸侯的家族并未滅亡,在戰國時代,他們和另外幾個諸侯合作,割據一方,自號天武國。后來天武國滅亡,這個諸侯投降了新的統治者,再后來大夏皇朝建立,他們又投降了大夏皇朝。
如今,這位諸侯的后代依然是大夏皇朝冊封的伯爵,名為英武伯。雖然除了這個爵位之外,并沒有多少特別的好處,但起碼也算是有個保底,比尋常家族要好得多。
英武伯自然不住在天武郡——帝甲子趙勝當年接受他們投降的時候,就把他們轉封到別的地方去了,避免他們成為地頭蛇。但人可以走,祖宗祠堂和家族陵園不能走。不僅不能走,歷代子孫死后還要千里迢迢運到這里來下葬,講究一個“狐死首丘、葉落歸根”。
英武伯將祖宗牌位遷走,開放祠堂讓人參觀,為的是向大夏皇朝證明自己忠誠可靠,絕無二心。但再怎么忠誠可靠,他也不可能把陵園開放出來讓人參觀,天底下都沒這樣的道理!
人家祖宗牌位可都在陵園里面呢,你想去參觀?拿人家祖宗看猴戲么?
信不信跳出來十個八個野生的先天高手,一群拳打腳踢,打得你跟二師兄似的!
潘龍看著英武伯陵園的方向,猶豫了一會兒,轉身就走。
當天夜里,他潛行著悄悄來到了這里。
壓力已經消失,那隱藏在暗處的人物,明顯看不穿他的潛行。
潘龍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走入了陵園。
陵園的布置倒也簡單,以樹木作為屏障,然后先是老祖宗的一座陵墓,后面是幾個重要子孫的陵墓,最后則是家族大墓。
那座大墓占地極為廣闊,墓旁有一道側門,打開側門之后可以進去,里面一層一層的大廳,都是用來擺放棺材的。
這也是大型家族陵園共有的特色,那些對家族作出重大貢獻的人,可以享受單獨的墓穴,但普通的家族子弟,就只能有一口棺材,跟那些同樣沒作出什么成績的長輩晚輩們并列,猶如排隊一般整整齊齊。
潘家也有一個這樣的陵園,但為了防止引人注目,潘家陵園只有那一座大墓,并沒有為杰出人物單獨準備墓葬。而潘家大墓里面,列祖列宗們也并非以尸骸的姿態躺在棺材里,而是燒成了灰,一個個骨灰盒、一塊塊牌位,牌位前面還有記載他們生平的石板。
當然,因為空間有限,石板上記載的生平都比較粗略。潘龍曾經在祭祀祖先、清理墓穴的時候一個個看過去,大多數人的生平除了出生、死亡、結婚、生兒育女之外,就只有諸如“某年月日、秋狩而得某妖獸”之類,短短的幾句話。
這當然是因為他們本領有限,人生也短,可以記載的事情,本就不多。
其中,生平最長的是當初那位用山海經制造延壽靈藥,跟長安商會合作,讓潘家得以在北地站穩腳跟的祖先。他的生平記載有十幾行,頗為詳細。
放在史書里面,約莫也能占個半頁紙了吧。
潘龍并沒有貿貿然闖入大墓之中,大墓乃是家族陵園的重中之重,就連潘家都在大墓里面設下了斷龍石,一旦有外人闖入,不懂得正確的開關墓門方法,斷龍石就會紛紛落下,將整個大墓完全封死,然后墓穴里面的空氣會在短時間內被點燃的魚油蠟燭燒光,闖入者自然就被悶死在里面。
這英武伯家族的陵園,無論規模還是歷史都遠勝潘家,大墓里面還不知道有多少機關埋伏呢!
他小心地走在陵園里面,目光一處處緩緩掃過。
看起來沒什么特別的,也就是尋常的樹木、碑文、石雕之類。
比起自家的陵園,無非樹木多一些,碑文多一些,還有一些公侯貴族才可以有的石雕。
那些石雕有的是牛馬,有的是豬羊,有的是士兵和工匠,有的是仆人和婢女…這自然也是按照等級來的,天子陵墓前面的石雕就是文武百官和各種瑞獸,公侯陵墓前面就只能是這樣的東西了。
潘龍一個個石雕看過去,目光突然停在其中一個石雕上。
那石雕是一頭鹿,青色間雜著黑白,看起來栩栩如生。從顏色看,應該是玉石一類。它被打磨得極為光滑,上面的花紋都是玉石天然的紋路,若是拿到外面去售賣,倒也算是一件稀罕的珍寶。
但潘龍更加在意的,是它所蘊含的靈氣。
那份靈氣極為強烈,卻完全內斂,如果不是潘龍修煉九轉玄功,對氣息極為敏感,甚至都感覺不出來。
擁有如此靈氣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是一尊尋常的石雕。
“莫非是什么寶貝?”潘龍走到面前,仔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自言自語。
他正想說“但就算是寶貝,又跟我有什么關系”之類的話,卻見那石雕的鹿猛地睜開了眼睛。
“啊?!”
潘龍失聲驚呼,差一點就嚇得退出潛行。
但那石鹿反應卻更大,它猛地一振身體,縱身躍起,一下子就跳出了至少兩三丈。
“誰?誰在說話!”它張開嘴巴,用類似年青女人的聲音問。
潘龍當然不會回答。
那石鹿又接連問了幾次,始終得不到回答,便大叫著“有鬼啊!救命啊!”,飛一般地朝著遠處跑去。
潘龍好奇地跟在后面,只見它跑了一會兒,跳到了一間房子的院子里面,大叫:“阿咲阿咲,有鬼啊!”
“朗朗青天,煌煌白日,哪來的什么鬼!”一個有些中性化的聲音從屋子里面傳出來,“好吧,現在似乎不是白日,而是晚上…晚上鬧個鬼,似乎也沒什么不合理的。”
說著,房門推開,一個白發的女人走了出來。
這女人相貌清秀,看起來卻又有幾分男子氣概,既像是一個長得比較男性化的女人,又像是長得比較女性化的男人——如此相貌的人,潘龍這輩子沒見過,前世倒是曾經見過,一位著名的反串明星就長得這樣,扮成男人的時候是美男子,扮成女人的時候是漂亮姑娘。
那女人走到院子里面,先摸著石鹿的頭,來回摩挲,安慰說:“不怕不怕,咱們是妖怪。妖魔鬼怪,咱們的排名比鬼還高呢。要怕,也是鬼怕咱們啊。”
這歪理偏偏就說服了石鹿,它很快平靜下來,不再簌簌發抖,點著頭說:“阿咲你說得對,我是妖怪,妖怪才不怕鬼呢!”
但它的勇氣也就這么點了,隨即可憐兮兮地問:“那…阿咲啊,鬼吃不吃妖怪啊?”
“鬼這種東西,乃是怨氣所化,其中一些鬼怪會吞噬血肉魂魄,頗為兇惡。”那名叫“阿咲”的白發女子回答,“但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血肉可以給它們吞噬,它再怎么兇惡,是會吃石頭呢?還是會吃舊竹片?”
“似乎…都不會的樣子。”
“對啊。至于吞噬魂魄…我們兩個究竟有沒有魂魄,都要打個問號,它吃什么?”
這一番分析,讓石鹿頓時安下心來,笑著說:“既然不吃我,那就不怕了。阿咲,我還沒見過鬼呢,咱們回去看看怎么樣?”
白發女子微微一笑,搖搖頭,說:“不用那么麻煩。”
說著,她轉頭看向了潘龍的方向:“這位兄臺,你能夠隱身這么長時間,本事也真是厲害。但你好端端的,嚇唬我們家小青干什么?”
潘龍吃了一驚,他還是第一次被人從潛行狀態下看出來。
既然沒識破,他就不再潛行,現出了蹤跡。
“我一路走來,參觀英侯祠堂的時候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注視我,所以晚上夜闖陵園,尋找白天注視我的人。”他說,“這可不是我刻意嚇唬人,而是這位小青白天不知為何注視了我,才將我引了過來。”
“我…我只是感覺到有和阿咲相似的氣息而已…”石鹿小聲說,“阿咲是我的好朋友,我感覺到有和她相似的氣息,當然要格外注意一下。”
潘龍皺起眉頭:“相似的氣息?我和這位阿咲姑娘,哪里相似?”
石鹿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又轉頭看看旁邊的阿咲,很篤定地說:“沒錯,你們有相似的氣息。而且…你這個氣息,我以前感覺到過。”
潘龍問:“以前感覺到過?什么時候?”
“不止一次了,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幾年前吧。”石鹿說,“但每一次感覺到氣息,那氣息不久就離開了。找上門來的,你還是第一個。”
潘龍有些疑惑,又打量著那個“阿咲”——他感覺自己和對方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怎么會氣息相似呢?
突然間,他心中一動,想起了剛才阿咲說的話。
她稱呼石鹿“小青”為“石頭”,稱呼自己為“舊竹片”。
石頭倒也罷了,舊竹片這個說法,讓他忍不住想到了某個東西。
他抬起右手,將那個用仿制山海經改造而成的護腕露了出來:“你感覺到的相似氣息,是來自于這里的嗎?”
石鹿有些疑惑地看著護腕,點了兩下頭,又搖頭。
“它的氣息的確和阿咲相似,可是…我總感覺,似乎還有點別的東西…”
潘龍心中暗暗擔憂,卻沒有表露出來,說:“當然不同,這東西原本是一張畫卷,后來一位長輩幫我將它改造成了如此模樣。既然被改造過了,氣息自然就會有所變化。”
石鹿剛要說什么,阿咲卻打斷了它的話,她說:“來者是客,朋友遠道而來,我們也不能這樣站在外面說話。如果不嫌寒舍簡陋的話,請進門一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