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雕”杜沖睜開了眼睛。
他感覺腦子里面還在嗡嗡作響,思緒還停留在自己悄悄地從背后接近幾個年輕人,想要偷襲他們的時候。
然后…然后他的思緒就突然斷了線。再恢復過來,已經被人五花大綁,嘴里塞著布團,扔在了一處沒見過的地方。
這里是一間整齊的大屋子,地上鋪著灰黃色的地板,頭頂是淺綠色的天花板,周圍的墻壁涂成純白,許多看不懂的圖畫貼在墻上,上面畫著地圖、圖表、分成幾種顏色的圓餅、長短不一的豎條…無論地圖還是文字,都是他全無印象的。
那地圖上的地形,他印象中沒有任何一處能夠對得上號。那些奇怪的文字,乍看上去稍稍有些眼熟,但仔細一看,全都似是而非,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不僅如此,這房里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他要么不認識,就算認識的,也奇形怪狀。
那長條形狀的桌子,很奇怪。
那靠背厚得出奇的椅子,很奇怪。
那看起來似乎可以當床用的大椅子,很奇怪。
花盆倒是認識,但花盆里面為什么種著仙人掌?
還有那些書柜,用水晶當柜門,里面偏偏都是一些盒子,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至于一些奇怪的擺設,就真的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了。
好在,這里還有他完全能夠認得的東西。
不遠處,一個躺在白色圓圈里面的胖子,是益州綠林中赫赫有名的“血屠子”。那廝廚藝了得,最擅長做的是活剮片,無論魚片、羊片還是人片,都做得極好。
憑著這手廚藝,血屠子著實認識不少大人物,這些年來,給他作了不少掩護,真的可以算是“背后有人”的那種。
杜沖認識他,他卻不認識杜沖——這廝眼高過頂,一般先天高手,真沒資格被他看在眼里。
(他也被抓來了?抓他的人不怕惹怒了那幾位喜歡吃他菜肴的大人物嗎?)
杜沖皺著眉頭,心中納悶。
再轉頭看,他又看到了兇名卓著的“百臂熊”李蒼天。
百臂熊可比他三眼雕出名多了,此人天生異種、力大無窮、刀槍不入、動作快如疾風,全力出手的時候有無數手臂幻影,故而得名。
此人成名二十余年,殺戮無數。最有名的一次,大夏朝廷派兵圍剿一個叫做“發財山”的山寨,當時百臂熊正在山上,面對大軍圍攻,他赤著身子,提著一對彎刀,從正面沖擊大軍,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最后沖破重圍揚長而去。
(百臂熊都讓給抓來了?!什么人這么厲害?)
杜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轉念一想,自己快意恩仇五十多年,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就算今天被人殺了,也沒什么可吃虧的,于是心里就又平靜了下來。
江湖無非就是你殺我、我殺你,杜某人殺得了別人,別人自然也就殺得了他,公平得很,無需介意。
從他當年因為吵架吃了虧,下毒毒死一個同門師弟開始,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何況,那些一輩子做了無數好事的人,也可能像條狗一樣死在路邊上。相比之下,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反正杜沖就這么看開了,他甚至還有心思評價地上那個怪異的陣法。
(線條莫名其妙,看上去就讓人頭暈,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派東西!)
(這是要拿我們做血祭吧?嘖嘖,這些血祭材料可夠高級,也不知道是要召喚個什么玩意兒出來…)
就在杜沖暗暗琢磨的時候,遠處光芒一閃,一個年輕人扛著個人影,快步走了過來。
“四個了。”他對附近一處什么都沒有的空中說,“你看這些祭品怎么樣?”
過了片刻,他嘆了口氣:“好吧,我再去抓幾個來。質量不夠數量湊,我懂。”
說著,他把那個捆得像粽子一樣的人放在杜沖旁邊,轉身離開。
杜沖一看,頓時樂了。
(這不是毒娘子嘛!這娘們最喜歡假惺惺扮好人,騙那些沒江湖經驗的小年輕為她出生入死,最后榨干油水就扔掉不管…我記得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可憐兮兮地在路邊玩“賣身葬父”,這次看來是翻車嘍。)
他已經確定,那個抓他們的年輕人必定是個比較傾向于正派的高手。雖然迫于無奈,要做些殺人血祭的事情,但這人所抓的,全都是砍幾次腦袋都不夠的貨色。
(嗯,是個別扭小子啊!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又出來賣,又要樹貞節牌坊,簡直可笑!)
正當杜沖心里嘲笑的時候,面前突然光芒一閃,一個憔悴到似乎隨時都可能死掉的年輕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說錯了。”年輕人很認真地說,“我當年在戲文里面寫的是‘既做了插門賣笑的勾當,又怎的要樹那貞節牌坊?莫不是當了官老爺,上下兩張嘴都通透了么?’,我那是諷刺和批判,不是單純的嘲笑。”
杜沖一愣,臉色頓時大變。
這人竟然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對!這人剛才明明不在,怎么突然出現了?
不對!不對!這人說的是…那戲文是他寫的?
他腦子里面亂作一團,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死都不怕的綠林好漢,此刻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那段戲文的作者,是大夏初年著名的文壇巨匠“文超公”——那可是上千年前的人物!
文超見他臉色變了又變,就像是學了川劇變臉一般,不由得嘆了口氣。
“你有這手藝,去擺個攤子唱戲,也能一生無憂,何苦要做殺人越貨的勾當,最后落得變成祭品呢?”
“呵呵,你自己還振振有詞啊。‘老子一生快意恩仇,逍遙了五六十年,已經賺了’…你們這些人啊,讓你們去搞生產搞建設,你們屁都不會;搞起破壞來,就理直氣壯…真是活著都浪費糧食,死了都臟一塊地。當年我們遇到你這種,都是在身上刻個法印,往死里整上一回,然后送去死囚營當敢死隊。”
文超冷笑:“你們啊,也只配干這個了!”
他不再理會心里罵罵咧咧的杜沖,慢悠悠在陣法里面轉了一圈,然后手在空中一抓,憑空抓出來一個大號的計算器,噼里啪啦地算了一通。
“可惜,能量還差一些。”算完了,他自言自語,“想要把一個死掉幾年的人的魂魄召回來,光靠這些還不夠啊!”
“我想想…儀式的主持者有了、助手有了、祭品有了、陣法有了、咒令有了…或許還可以再追加點什么,提升儀式的強度。”
“該追加什么呢…這個儀式指向的魔神喜歡生物改造,或許我可以拿一只改造生物作為觸媒,以吸引祂的注意力,就當是打廣告一樣。”
“改造生物…我查一查…這邊沒有存貨啊。”
正說話間,潘龍又回來了,這次他扛回來了一個瘦瘦的和尚,看起來慈眉善目,似乎很有道高僧的樣子。
“這人是誰?”文超問。
“我也不知道。”潘龍回答,“但我看到他用毒針暗算一個葬花谷的弟子。葬花谷是一個以醫術著稱的白道門派,門下弟子總是四處行醫,名聲很好。”
文超皺了皺眉:“先把他弄醒,我問一下。”
潘龍去旁邊飲水機接了一杯水,澆在這和尚的臉上。
看到和尚慢慢醒來,文超將臉湊到他的面前,用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說:“注視我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重新站起來,向潘龍點點頭:“沒抓錯,這和尚是個淫僧,經常以念佛求子為名污辱婦人。那葬花谷弟子戳穿了他的把戲,讓他只能舍棄多年基業逃跑,甚至于為了隱藏身份,不得不把自己弄成一個瘦子。所以他見到仇人,立刻就要下手暗算。”
潘龍冷笑:“看來他的演技還真不差,難怪能騙那么多人。”
“壞人往往不會把‘壞’字寫在臉上。”文超說,但想了想,看了看地上幾個就差往臉上寫個“壞”字的丑惡之輩,搖搖頭,“至少不會都丑惡成那樣——所以我們要多加小心,既不能被壞人騙了,也不能冤枉好人。”
“如果冤枉了好人呢?”潘龍問。
“冤枉了…也就冤枉了吧。”文超笑了,“天底下誰不犯點錯誤呢?只要我們不是故意冤枉他就好。當然,事后能補救的,總是要設法補救補救的。補救不了…也就只好算了。”
“你真想得開。”
“慈不掌兵嘛。我當年好歹也是帶兵造反的,雖然趙勝常常說我性格溫和,手段太軟,但我倒是覺得,他殺性有點太重…”
文超感嘆了一會兒,便讓潘龍去設法找一個改造生物來當廣告。
潘龍愣了一下,問:“我去哪里找改造生物?”
“我也不知道啊。”
“…要是找不到怎么辦?”
“找不到也就算了。”文超滿不在乎地說,“能找到自然最好。”
潘龍點點頭,走到旁邊的傳送陣那里,光芒一閃,就到了石林之中。
石林之中此刻濃霧彌漫,恰是最好的偽裝。他施展潛行,在石林里面細細搜尋,找了好一會兒,突然眼前一亮。
(這個應該是改造生物吧?)
他看到不遠處,縹緲公子姜北正帶著幾個人,跟兩三個半人半蟲的怪物對峙。
那幾個怪物看四肢應該是人,但腦袋卻分明是昆蟲腦袋,樣子十分的怪異。它們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拿著武器,看起來殺氣騰騰。附近地上,還有好幾攤血跡,似乎是有人已經受傷甚至送命。
“幾位,給我個面子如何?”姜北依舊一臉溫和的模樣,和聲細語地說,“大家都是來尋寶的,你們與其跟我們在這里浪費時間,不如去別的地方尋找。”
那幾個怪物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并沒有退縮的意思。
“我知道諸位本領高強,打起來的話,我們肯定是會吃虧的。”姜北繼續說,“但我們這邊人數不少,拼了性命,總是能夠給諸位造成一些麻煩的,或許還能拖上一兩位陪葬。驚愕門高手如云,想來并不在乎損失,但諸位自己,難道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嗎?”
“姜大俠,我們跟他們拼了吧!”一個被姜北護在身后的年輕人大聲說,“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
“不要著急,如果他們真的不肯放過我們,那拼命是必然的。”姜北回答,“但…畢竟還沒動手。不到最后關頭,還是不要急著拼命的好。”
他又對那幾個怪人說:“無論你們想要什么,至少此時此地,肯定是得不到的。那為什么要在這里耗著呢?你們每在這里浪費一點時間,別人就可能把你們原本可以得到的好處占一些走。不覺得很可惜嗎?”
這話似乎說動了那幾個怪人,它們對視了一下,點點頭,轉身離開。
自始至終,它們都沒有開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不會說話。
看到那幾個怪人離開,姜北身后的眾人頓時松了口氣,不止一個人直接坐在了地上。
“嚇死我了!”
“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
“真想不到,驚愕魔門的人竟然也會來…”
“今天真是多虧姜大俠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又疲憊又慶幸。
潘龍遠遠看著,卻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那幾個人因為站在姜北背后,看不到前面的情況。但他的位置恰好在幾個怪人的方向,能夠看到姜北的表情。
姜北說話的時候,眼睛不止一次連連眨動,明顯是在暗示著什么。
潘龍可以打賭,那眨眼睛的動作,絕對是有類似莫爾斯碼的意思在內,只可惜他看不懂。
他想了想,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就追上了那幾個怪人。
悄悄靠近,猛地襲擊。不等幾個怪人反應過來,他已經抓住其中一個縱身飛躍,直接逃之夭夭,很快就逃進了傳送門里面。
片刻之后,文超公搖了搖頭,嘆道:“這人腦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服從命令’一個概念。顯然是已經被人用邪法洗腦,變成了戰斗用的工具。你運氣不大好,沒有抓到主使。”
潘龍有些遺憾,但更關心另外一件事:“那…他可以充當你要的‘廣告’嗎?如果不行的話,我再去抓一下?”
“算了,有這個就已經足夠了。”文超說,“這個不行,抓更多的也不行。廣告打多了,只會讓顧客反感…就像你去商場買保健品,你會買腦白金嗎?”
潘龍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