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西北、中州東南,兩州邊界一座荒山上,有一間小廟,斷壁殘垣、破敗不堪,連廟門都塌了大半。在勉強還能豎著的門梁上,歪歪斜斜掛著一塊匾額,上面依稀有“蘭若”二字,只是后面的字跡實在模糊不清,看不出寫的什么。
這座山和這間廟,平時都隱沒在虛空之中,無人得見,更不要說拜訪。紅塵之中,這座山的位置上,乃是一座大夏初年就建立的軍營,駐扎著大夏皇朝的一支軍隊。
這支軍隊由皇族統領,每過十年就輪換一半。每次輪換的時候,必定派來無數高手坐鎮,緊張小心,如臨大敵。
只是這么多年下來,山也好、廟也罷,都不曾有半點動靜。千載悠悠,大夏皇朝是越發的鼎盛,廟宇也越發的破敗,就連負責這座軍營的皇族將領們,都越發的漫不經心。
廟宇之中有一個小院子,小院子里面開了一塊菜地,一個池塘。池塘里面漂浮著幾朵蓮花,半開不開;蓮花下面有幾條魚,懶洋洋并不游動;菜地里面種著幾棵尋常菜蔬,看起來長勢也并不旺盛,僅僅是沒有枯萎而已。
菜地和池塘之間,一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老和尚正在閑坐。他面帶微笑,看著那幾朵蓮花,神情平和喜樂,仿佛只是看著這些蓮花,就有無窮的樂趣一般。
突然間,他眉頭一動,露出了疑惑之色,轉頭看向西南方向。
“奇怪,劫尚未至,怎便有大功德之士出世?”
他詫異地嘀咕了一句,隨即又露出笑容。
“無論如何,總歸是好事。”
他又說:“老僧昔年輸了和趙勝的賭約,只得坐困于此,不能插手紅塵事務。只是…”
虛空之中,隱約聽到一個年輕人“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的話語聲。
“有人念老僧的偈子,這和老僧可沒關系。”
老和尚攤開手掌,掌心有一圈圈光輪浮現,卻光色黯淡,仿佛隨時都要熄滅一般。
他并沒有將這黯淡的光輪投出去,但那話語聲之中,卻有什么東西,受到了冥冥之中的牽引。
“發愿為救人,即是菩提心。善哉,善哉!”
虛空之中,荒山和破廟一現即隱,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潘龍睜開眼睛,只覺得心情平和,之前的急躁不安全都消散,猶如睡覺做了一個好夢醒來,遍體康泰,又像是在定豐鎮家里書齋之中看了一番閑書,正要去吃晚飯,心情安穩,沒有半點不快。
他抬起手,畫中的烏鴉羽毛整齊、精神抖擻,一看就知道狀態很好。
他抬起頭,滿天烏云尚未散去,但烏云之上卻不再有凌厲的殺意和強烈的危險感覺傳來,反而有一種平和安寧的感覺,隱隱約約從天空落下,讓人感覺格外舒服。
“看來,我大概找到了功德的正確用法?”
他笑了笑,又閉上眼睛,卻見山海經殘片虛無世界里面的青黃二氣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顯得越發活絡,此刻正在循環流動,隱約帶著一種日月輪轉、晝夜交替的自然韻味。
于是他干脆找了塊石頭坐下,仰望著天空。
過了一會兒,烏云散去,只見湛湛青天、陽光燦爛,看不到半點妖神大戰的痕跡。
“多謝了。”一個聲音驟然在旁邊響起,他轉頭看去,卻見畢靈空恢復了之前的文士打扮,手上還提著畫具箱子,看起來儼然又是剛見面時候那位性格平和的畫師模樣。
潘龍搖搖頭,站了起來。
“不敢當,其實我自己都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畢靈空笑道:“明不明白都無所謂,你既然已經施展出了如此神通,不久自然會有所明悟。”
她的眼中滿是贊許之色,說:“今天的事情,天下強者無人不知。從此之后,你就算是出名了。”
潘龍一驚,問:“大家都知道是我?”
畢靈空見他神情不對,有些納悶地問:“難道你不愿意?身懷大功德,領悟大神通,佛門必定是要奉你為未來佛子的,這有什么不好嗎?”
“如果我不想要被大家知道呢?”潘龍問。
畢靈空猶豫了一下,說:“不想讓大家知道,當然也可以。只要我不說,就沒人知道你剛才施展的,乃是佛門阿彌陀尊著名的神通‘無量光壽千重蓮華’。這門神通以功德為本,發菩提心,救苦救難。號稱一念菩提心,能救六界八荒一切眾生于厄難之中。”
“這神通當世也就阿彌陀尊能夠施展,如果你我不說出去,那大家只會以為是阿彌陀尊施法幫我。”
潘龍這才放心,如釋重負地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是阿彌陀尊的功勞吧。”
畢靈空皺起眉頭:“阿彌陀尊不是這種冒領功勞的人。”
“那請他老人家幫我這個忙,總可以吧?”潘龍說,“總歸是做好事嘛,他總不至于順水推舟的忙都不肯幫?”
畢靈空想了想,笑了。
“阿彌陀尊和大夏皇朝矛盾頗大,若是能夠幫我一個忙,他倒也是愿意的。你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找他串口供。”
說著,她的身影驟然消失。
片刻之后,她出現在那虛空之中的荒山上,徑直走到了破廟前面。
“老和尚,多謝了。”她向廟宇行了個禮,“等你脫困,我采一千種花上的露水來為你沐浴洗塵。”
破廟里面,傳來老僧的笑聲。
畢靈空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又過了一會兒,有一個穿著金色鎧甲,極為威武的武將走到了破廟前面。
“阿彌陀,你竟然有了破解鎮壓的手段,果然不愧是佛門大圣!”
廟里老僧輕聲說:“施主何必動怒?老僧不是還在這里嗎。”
“哼!你不要以為能夠破解一些鎮壓,就可以得意!我這就奏明萬歲,請諸神出手加固封印!賊禿,你竟然污蔑大夏,就等著被鎮壓到天荒地老吧!”
武將說完轉身離去,破廟里面,老僧輕輕地搖頭。
“老衲真的完全沒有誤導他,是他自己在誤導自己啊…”
“人啊,但凡有了執念,眼睛就被執念給迷住了。就算是長生不死之輩,也禁不住執念迷眼。”他對院子里面的蓮花說,“昔年趙勝那等人物,尚且避免不了被執念所迷,何況是他呢?”
“呵呵,爭那么多,得那么多,占那么多,還不如我老和尚過得簡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