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這一問,畢靈空也愣住了。過了幾秒鐘,她才回答:“對我現在的情況,功德自然是能夠幫上大忙的。比方說和尚們有好幾門功德妙法,都能一舉挽回局面。”
“只是…”她停頓了一下,說,“功德之術不能假手于人,只有擁有功德的人自己施法,才能調用這些功德。換句話說,我來施法沒用,你親自施法才有用。可你哪怕是現學也來不及了啊…”
“您還能支撐多久?”潘龍問。
“專心茍延殘喘的話,撐個一兩天應該還沒問題。可就算是最簡單的‘慈航普渡’之法,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啊!”
烏鴉垂下頭,露出一副很沮喪的模樣。
潘龍卻并不這么想,他問:“那慈航普渡之法有什么效果?”
“慈航普渡,乃是以功德化為渡苦海之橋,能夠帶人脫離危險,瞬息萬里,而且落地之處必定是安全的。這是佛門很有名的一個渡厄法門,不少僧人都會。”烏鴉說,“但這法門需要以‘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菩薩修行次第’為基礎,至少也要修行入了十住,才能施展得出來。”
潘龍前面倒也聽懂了,后面的卻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十這個十那個,他倉促間記都記不住,更不要說修行。
“那有沒有什么不需要修行的?”
“佛門有顯密二宗,密宗講究身意咒三密,追求與神佛相合,相合便有神通,對功德研究不多,不作考慮;顯宗又分為修、悟二派,修派講究日日修持,經年累月乃見成果,悟派講究學而有成,厚積薄發…并無哪一派有不需要修行的法門。”
潘龍先是為畢靈空竟然對佛門也這么了解而驚訝,隨即皺眉問:“我曾聽人說,有大德圣僧,昔年只是一個凡夫俗子,一朝學得佛法,得大覺悟、有大神通…那些都是騙人的嗎?”
“倒也不是騙人,可人家都是累世修行,看上去之前是個尋常凡俗,實際上本質與凡俗不同,猶如寶玉蒙塵,只要擦掉灰塵,自然就露出了本來面目。”
潘龍這才明白,不由得嘆了口氣。
天底下果然沒有能夠一蹴而就的辦法啊!
但畢靈空說過之后,卻側著腦袋,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樣子。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佛門還真有直接用功德的辦法。”
“什么辦法?”潘龍頓時來了精神。
“佛門有回向偈子,唱曰:愿以此功德,莊嚴佛凈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由此衍生,有幾門神通。其中一門神通名曰‘凈土華光’,能以自身功德化為一道華光,大可以消災避難,小可以治病療傷。”
烏鴉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現在遇到的麻煩太大,想要消災避難很不容易。但只要能夠治好幾處關鍵的傷勢,我就能將計就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或許到時候,要逃命的反而是他們自己了。”
潘龍大喜,問:“那這門神通該怎么修煉?”
烏鴉呆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
“你都知道這神通的來龍去脈了,卻不知道該怎么修煉?”潘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豈不是等于既知道公式又知道相關數據,卻算不出結果嗎!哪有這種荒謬的事情!
但他想了想,似乎還真有,而且還真不少…
畢靈空也有些尷尬,解釋說:“佛門的很多神通都來得稀里糊涂,不少都是只要你知道了這個神通的來龍去脈,修行過程中自然就能修得。有些甚至于哪怕你不知道這個神通,修行有成的時候也會得到…所謂‘八大神通’、‘十大神通’、‘一百零八小神通’、‘五百小神通’、‘八百小神通’…他們自己都沒個準數,我又哪里能知道該怎么修行?”
潘龍也是無語——合著您說了這么久,最后的結果就是“我不知道”?
說相聲的常常說話大喘氣,可您這是生死關頭了啊!拿自己小命來說話大喘氣?這合適嗎!
畢靈空猶豫了一會兒,說:“算了,現在修煉什么的,總歸是來不及了。臨陣磨槍還能湊合一下,臨渴掘井是絕對要渴死的…你還是走吧,我琢磨著只要找個機會,拼著身負重傷,逃出去到也不難。”
說著,畫紙上的烏鴉就一動不動,連身上的微微紅色都黯淡了下來,顯然是畢靈空將這個念頭給撤走了。
潘龍嘆了口氣,轉身就走。
畢靈空自己都說沒辦法了,他還能有什么辦法?
他將輕功身法完全施展出來,朝著更東邊,往云州邊陲靠近荊州的方向走,一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只是半天時間,就走出了好幾百里。
但即便是走了這么遠,頭頂上依然烏云滾滾,遮蔽天日。
在烏云之上,依然時不時會一聲轟鳴,并且動輒有鮮血滴落,被地上浮現出來的城隍土地乃至于妖王之類收走。
潘龍走了一回,也稍稍有些累了,找了個寬敞的地方坐下休息,拿出干糧飲水。
正吃著,他突然心中一動,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畢靈空只需要將幾處關鍵的傷勢治好,就能恢復實力挽回敗局,那為什么自己不幫她治一治呢?
勇者職業里面,神圣法術有一個“復蘇術”,是無論多嚴重的傷勢,都能直接治好的。
就算畢靈空太過強大,一個復蘇術治不好她全部的傷,以自己現在的魔力值,這法術也能用出三四個來,怎么都能幫得上忙吧!
他急忙查看勇者職業的面板,卻見積累的領悟值已經所剩無幾,好在,還足夠學這個法術。
于是他急忙將這個法術學了,然后拿出那張畫紙,對著畫紙里面的烏鴉大叫:“前輩!您還在嗎?我有話要說!”
他叫喊了幾回,畫紙上才微微騰起一層亮光,烏鴉身上重新又浮現了宛若火光的微紅色,轉過頭來看著他。
“我現在的情況真的是不大好,有什么事趕快說。”
潘龍將自己的辦法說了一下,烏鴉卻愣住了。
“你說,你有不拘傷勢輕重,一下子就能治好的法門?”她不敢置信地問。
“反正對我自己來說,是有用的。”潘龍回答,“我也不知道對您這妖神來說會有多大效果,但試試總沒壞處吧。”
畢靈空猶豫了一下,卻是搖頭。
“不行!我若是下來讓你幫我療傷,就是能夠把我治好了,你從此也在天下妖神面前露了臉,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惦記你。而且我是大夏皇朝的眼中釘肉中刺,你幫我的忙,大夏皇朝絕不會放過你!”
“我不怕!”
“這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是我不能接受。”烏鴉站正了,看起來頗有幾分嚴肅,“我乃儒門子弟,儒門以仁義為根本,只有舍生取義殺身成仁的,斷沒有為了自己茍且偷生而禍害別人的道理!”
“事急從權啊!”潘龍勸道。
“大是大非,豈能從權!”畢靈空毫不動搖,“自從當年圣君覆滅儒門,我就對‘仁’字死了心,對于什么三代之學、圣人之道,我也已經完全不信了。但唯獨這個‘義’字,我到死也放不下。若是讓我為了自己的安全,給愿意幫助我的好人惹來禍患,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不等潘龍勸說,她又說:“你大概也知道,我們妖神都有一個最關鍵的執念。這個執念是我們長生的根本,不容動搖。而我的執念,就是‘義’!”
潘龍正想要再勸兩句,聞言頓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畢靈空繼續說道:“執念是妖神最關鍵的秘密,可以說宛若性命一樣重要。一旦被人知道了執念,就很容易被針對性地設局,逼得他必須死戰到底不能后退。如果我不是已經死到臨頭,也絕不會將自己的執念告訴你…你要記住,日后再遇到妖神,若是人家不愿意做什么事,千萬不要強求,因為那可能關系他的執念,一旦強求,就是生死大仇!”
潘龍點頭,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本覺得自己的辦法還是不錯的,卻不料竟然牽涉到了畢靈空的執念。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就算是執念…難道不能變通一下?”
“牽涉到執念,那就沒有變通可講!”畢靈空斬釘截鐵地說,“何況,就算能夠變通,我也不愿意!昔年儒門覆滅的時候,畢靈空早就該死了,我之所以茍延殘喘,丟人現眼地茍活于世,為的只不過是想要看到大夏皇朝覆滅,全了我心中那個‘義’字。現在你讓我在這個問題上變通?不行!我不能變通!”
潘龍無奈苦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倔強人”的事情。
民間故事里面,常常有那種死到臨頭也不肯改變的倔強人,看來畢靈空也是如此。
過了片刻,他說:“那么…至少讓我試著給你這個念頭治療一下吧?”
“這個念頭不過是我一絲法力和少許神魂的顯化,于我本身而言簡直是九牛一毛。就算你把它給全治好了,又有什么用?”畢靈空笑道,“一只牛生病了,你把它的一根毛整理得再順滑,也于事無補的。”
她想了一下,說:“或者可以這樣,等我臨死的時候,斬斷和這一縷神魂之間的聯系。到時候這畫上的烏鴉雖然不能保留我的法力和智慧,好歹也有幾分靈性。你將來行走江湖的時候,它倒是能夠幫得上一些忙。”
“那個…再說吧,先試試我的辦法。”
潘龍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手掌覆蓋在畫紙上,正好蓋住那只烏鴉。
閉上眼睛,魔力如同流水一般消逝,圣潔的光芒從他的手上發出,落在畫紙之上。
圣光透過畫紙,迅速流逝。
潘龍睜開眼睛,心中有些黯然。
他剛才已經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法術落了空,并沒有能夠真正找到需要治療的目標。
抬起手來,他的眼前卻猛地一亮。
畫紙上的烏鴉不再像剛才那樣羽毛凌亂模樣狼狽,反而羽毛順滑模樣整齊,看起來似乎完全恢復了一樣。
“法術有效果看?”他問。
烏鴉搖頭:“跟我說的一樣,你把這畫上的烏鴉治好了,僅此而已。”
“畫上的烏鴉也是你神魂的一部分,難道就不能追根溯源,將這法術也引導到你自己身上去嗎?”
畢靈空嘆了口氣:“你若是給我十天半個月,沒準我能夠想到相應的辦法,但是現在情況緊急,我來不及想辦法了。”
潘龍眉頭緊鎖,搖搖頭,說:“那我再試一次!”
說著,他又將手掌覆蓋在畫紙上的烏鴉上,再次施展了“復蘇術”。
圣光又一次如同水流一般消逝,畫紙上的烏鴉越發精神抖擻,甚至整個畫紙都在散發著少許圣潔光芒。
“還是一樣。”畢靈空說,“我倒是能夠不斷將一縷神魂來回寄托。但想要靠著這個方法將我的傷勢治好,或者至少挽回到能夠很好戰斗的地步,至少要治療上千次才行——我看你的模樣,怕是施展不了上千次這樣的法術。”
潘龍苦笑,魔力原本就不是他的特長,而復蘇術需要的魔力又是極多。他剩下的魔力,不過只能再施展一次法術罷了。就算是再休息一會兒,恢復一些魔力,也不過勉強湊出第四次施法。
正如畢靈空所說,四次治療,不過是杯水車薪!
但他卻不肯放棄——就算是杯水車薪,至少自己也要盡力。
畢靈空不愿意為了茍活而連累別人,他也不愿意不盡力去挽救。
哪怕是終究救不了,起碼也要盡力才行!
于是他再次撫掌于紙上,第三次施法。
但當他這一次施法的時候,卻不由得心中一動,想起了剛才畢靈空說過的那首佛偈。
其中一句話,在他的心中浮現出來。
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伴隨著這句話在心中浮現,他眼前突然大放光明,山海經殘片所化的虛空驟然浮現,青黃二氣迅速流動,化為一輪寶光。
緊接著,那一輪寶光就浮現在他的右手上,宛如神佛畫像背后的光輪一般。
雖不明亮,卻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