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陰。
大清早起床,潘龍就聽到街上有人在感嘆。
“真是怪了!往年不論之前怎么刮風下雨,二月二這天也必定云開日出晴空萬里。怎么今年不一樣了?”
“天曉得。”
“哈哈,的確是天才曉得。”
潘龍聽到這話,皺了皺眉,推窗向天上看去,只見陰云沉沉,遮天蔽日,雖然不至于像下雨之前那般,但也不像是短時間里面能夠放晴的樣子。
要是平時見到這種天色,他不會有半點在意。但是今天…他心里就有點擔憂。
風從虎,云從龍,天上云層這么厚重,莫非當真來了各方龍神,要聯手和妖神義烏一戰?
倘若天上真的群仙大戰,只怕真的會波及地上的凡人,生靈涂炭!
可發愁歸發愁,他也沒什么辦法。
眼前這場大戰,別說他只相當于先天境界,就算他九轉玄功更上一層樓,實力堪比真人宗師,恐怕也無濟于事。
真人宗師之中的強者,足以和仙佛妖神一戰。但面對成群的仙佛妖神,再厲害的真人宗師也無計可施。
潘龍感嘆了一番,越發覺得提升實力的重要性。
前世有“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這種說法,將其化用到九州世界,大概就是“武力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武力是萬萬不能的”吧。
“暴力不能解決問題,但能夠解決帶來問題的人。網上的名言,倒也是頗有道理。”
大概是因為今天要舉行河神娶親祭典的緣故,無論客棧底樓的飯館也好,街上的小攤也好,賣的早點都是桃花羹和桃花糕。而且今天的菜色里面加入的桃花花瓣還特別多,很多人吃了之后,臉上都有一塊塊的粉紅,卻是花瓣的顏色。
潘龍也不例外。
走在街上,看著那些渾身披紅掛彩,打扮得精致漂亮精神抖擻的人們,潘龍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或許,一切都只是他在杞人憂天,也不一定啊。
當年妖神義烏打死桃花河龍神,并沒記載有什么天崩地裂生靈涂炭之類。說不定這次也差不多。
他跟著人流一起走到了碼頭,早看到許多小攤擺在這里。攤販們兜售著各種以河神娶親為主題的小玩意兒,不少人還順手買了一兩件,遞給身邊的孩子。
潘龍倒是沒買這些小玩意,他邊走邊看,很快就注意到了一個距離河邊比較遠的攤子。
那攤子的主人是一個文士打扮,看容貌身段卻分明是女子的年輕人。她身邊是一個擺放著各種繪畫材料的箱子,面前擺放著一個畫架,大約是給人畫像的。
只是如今人流洶涌,大家都奔著碼頭去看典禮,她的攤子冷冷清清,連一個客人都沒有。
潘龍好奇地走過去,問:“畫像?”
女人轉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潘龍卻愣住了——他兩世為人,見過的人也算是足夠多了,卻從來沒見過這么一雙眼睛。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那雙眼睛,那么必定是“清澈”。
在此之前,他曾經見過許多有著清澈雙眼的人。有的是年少無知,純凈得如同白紙;有的是立身端正,謹言慎行從無逾越;也有的修為高深,見多識廣看透世情。
這些人的眼睛都是清澈的,用比較文藝的說法,就是如同淺淺的溪水,幾乎清澈到一眼見底。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不作半點掩飾。
但和這女子比起來,他們的眼睛卻又都不夠清澈。
孩童總是想要各種各樣的東西,他們的眼睛里面有各種直截了當不作掩飾的渴求;君子總是對自己的言行有所警惕,眼睛里面能看到嚴格的自律;長者經歷的事情太多太多,就算修為高深,眼中往往也免不了有幾分疲憊。
但這女子的眼睛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這些雜質,只有一片純凈。
按說這種沒有任何雜質的眼神,應該看起來有一種無機質的冰冷。但她的目光卻很平和,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仿佛像是一個行走在山野之中的游客,隨時都會引吭高歌一番,抒發對自然對生命的熱愛。
潘龍下意識地就拘謹了起來,行了個禮,問:“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姓畢。”女子回答,“你要畫像的話,坐到對面的凳子上,或者站著也可以。”
潘龍點頭,走到畫架對面站好。
女子從身邊箱子里面拿出一支炭筆,在畫架的白紙上飛快地繪畫起來,不一會兒,就畫好了一張畫像。
等她說“畫好了”,潘龍走過來一看,不由得有些驚訝。
她用的并非九州世界慣用的工筆描繪手法,而是很罕見的素描寫生手法。
九州世界當然也有這種畫法,但因為以炭條作畫的緣故,被上流社會很看不起,斥之為“難登大雅之堂”。而且這里的畫家們講究“得意忘形”,強調抓住人物、風景的特征,甚至加以夸張,對于一味追求“像”的素描寫生手法并不熱衷。
一般來說,只有諸如捕快、巡風使這類經常需要“畫得像”的人,才會專門學習這種繪畫手法。
潘龍倒是也學過這種畫法,但他的手藝比起這位姓畢的女畫師來,可是差得遠了。甚至于,他覺得自己從來沒見過能畫得這么好的人。
反正九州世界肯定沒有,倒是前世那些專業的美術人才里面,或許有這個水平的吧?
沒接觸過,不確定。
“畫得真好!”他忍不住感嘆,“這可真是丹青妙手啊!”
女畫師笑了笑,說:“喜歡就好。我不擅工筆,只會這粗陋的炭筆畫法,當年就常常被同門批評說有辱斯文。難得遇到一個如此贊賞我手藝的人,這幅畫就送給你吧。”
“您忙碌了這么久,總不能連個辛苦錢都不收啊。”潘龍哪里肯占這個便宜,當即拿出錢來,但女畫師卻只是搖搖頭,看著她的目光,潘龍想要說的話全咽了回去,輕輕地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河邊傳來了喧鬧聲。
“竹筏來了!”
“快看!河神妃子們都到了!”
“真漂亮啊!”
潘龍循聲看去,只見大家都朝著河邊急急忙忙跑去,一時間接踵摩肩,擠擠挨挨水泄不通。
他搖搖頭,轉過頭來想要說什么,卻發現身邊空蕩蕩的,什么畫師啊、畫架啊、工具箱啊、凳子啊…全都沒了蹤跡。
“啊?”
他吃了一驚,急忙低頭,手上卻分明還拿著那張自己的素描畫像。
畫像的角落上,還有一行小字。
天雄六千零六十五年,畢靈空偶作,留贈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