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外孫僅僅兩天就能維持住對“靈光”的感應,走出太上忘情篇入門的第一步,任安民感到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修煉這回事,并不是越快越好的。
雖然說“勇猛精進”一向是被人們稱贊和羨慕的,但勇猛精進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任安民當初花了三個月才做到穩定感應靈光,他估摸著外孫天賦遠勝于自己,也許有個把月,甚至十天半個月就行了。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外孫連三天都沒用,只用了兩天!
驚訝之余,他就忍不住有些擔心。
進度太慢沒什么可擔心的,無非是資質粗劣罷了。可進度快到超乎想象,那就存在走火入魔的可能了。
仙門功法講究的是化虛為實,以信念為核心,促使自己的身心發生轉變,從而超凡入圣,最終超越生命的極限,實現長生不死。
在這個過程中,常常有人混淆了虛實,將自己的幻想當成了真實,輕則產生幻覺需要修養,重則直接陷入狂亂之中,就此變成瘋子。
任安民擔心,外孫可能也有些出了問題。
他將一只手按在潘龍的頭頂,讓潘龍按照功法凝神靜氣,重現那一縷靈光。
片刻之后,他張大嘴巴,目瞪口呆。
靈光是真的,不是幻覺。
“這不可能啊!”他自言自語,嘀咕了好幾遍。
不過呢,畢竟是自家外孫,資質再怎么好、進度再怎么快,只要沒出問題,他就只會高興。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任安民將疑惑丟開到一邊,給潘龍介紹感應靈光之后,如何運轉靈光照耀身心,將自己完全照亮的訣竅。
秘籍里面只簡單說了大致的綱要,具體細節自然要靠長輩指點。如果沒有指點,一味參考秘籍修煉,出錯倒不至于,但免不了要降低效率。
同樣一門功夫,有的人花十年才能練成,有的人只要一年。資質和刻苦固然是一方面,有沒有得到合適的指點,也很重要。
潘龍認真聽完外公的講解,思考一番之后,問:“按照您的說法,‘靈光遍照’這一步其實同樣只是自己的‘想法’,對吧?”
“…的確可以這么理解,但就像靈光一樣,正確的‘想法’是能夠化為真實的。”
“可我的靈光不是‘想法’,是真真切切找到的啊。”
任安民又一次長大了嘴巴,不知道該說什么。
過了許久,他才問:“你…找到了‘靈光’?”
“沒錯。”
“它…所謂的‘靈光’…真的存在?”
“是啊。”
“你并沒有構想它的存在,而是直接把它給找出來了?”
“對。”
任安民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這幾天先別修煉,好好休息就行。千萬別離開靜室。”
“外公,我的修煉莫非出了問題?”潘龍有些擔心地問。
任安民想要搖頭,卻又突然停下:“我也不敢說究竟有沒有出問題…我去找老祖宗來幫你看看。”
潘龍反而吃了一驚:“找老祖宗來?難道不應該是我們去拜見他老人家嗎?”
老祖宗潘長生怕是都三百多歲了,讓他老人家親自過來指導自己,而不是自己過去請教?這有點不像話吧…就算不考慮他是長輩,尊老敬賢總還是要講的啊!
任安民嘆了口氣:“若是你還不曾找到靈光,那自然可以離開靜室,去哪里都沒問題。但你既然找到了靈光,那么至少最近這一段時間,就要盡可能留在這里,最好別回到地面上去。所以,只好請老祖宗過來了。”
“為什么最好不要回到地面?”潘龍很好奇。
“靈光初成的時候,人對于天地間一切靈氣的感應會極為敏銳。如果你現在回到地面上,就會發現到處都是靈氣。清澈的、渾濁的、寒冷的、炙熱的、有益的、有害的…數不勝數。你的精神會被這些亂七八糟的靈氣影響,輕則疲憊不堪,整天昏昏欲睡;重則心神失守,變得瘋瘋癲癲。”
潘龍嚇了一跳,急忙問:“在地下就沒問題?”
“這座地下密室,是純陽一脈的秘傳。能夠隔絕天地間絕大多數的靈氣,專門用來給太上忘情篇筑基之用。”任安民解釋說,“任家子弟一旦能感應到靈光,至少要在這地下靜室里面修煉個把月,讓自己的感應不再那么敏銳,才能讓他出去。要是那種特別敏感的人,甚至靜修幾年都不是不可能。”
“你也不用擔心,這修行對你有益無害。通過在這里修行,既有助于消除對靈氣的過度敏感,也能磨礪精神,讓意志堅韌。可以說是一舉兩得。”
潘龍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忙問:“那就一步也不能出去嗎?”
任安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說:“如果有急事要離開幾天,當然還是另有辦法的。放心吧,不會耽誤你吃仙桃。”
被外公看穿了心思,潘龍低下頭,掩飾自己尷尬的笑容。
笑過之后,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任玥,好奇地問:“母親當年也在這里修煉過嗎?”
任安民搖頭:“這地下靜室總共只有四間,怎么可能人人都有機會使用?絕大多數的任家子弟修煉的都是簡化功法,只有你這樣資質出色的,我們才會安排你來這里,修煉原版功法。”
“兩種功法區別很大嗎?”
“第一自然就是難度不同,簡化功法沒有‘對靈氣過度敏感’的難關;然后就是前途不同,簡化功法基本上到先天境界就是極限了。純陽一脈的記載之中,能以簡化功法修成真人的,迄今只有一例,便是老祖宗本人。他的際遇,別人實在比不了。”
“那修煉原版功法的呢?出了很多真人?”
任安民被潘龍的問題逗樂了:“真人宗師豈能‘很多’得起來?修煉原版功法,也只是有了一份希望而已。真正修煉到那個境界的,我們任家歷史上也只得兩位。至于純陽一脈其它分支…據我所知,加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人,當世之中還活著的,或許連一手之數都不到。”
“這么少?”
“你還想有多少?整個大夏皇朝,九州之內,真人宗師加起來不會超過百人。”
“這么少?!”潘龍驚了,他本以為大夏九州之中,真人宗師就算沒有上萬,至少也該有好幾千,卻不料竟然連百人都不到。
“你還想有多少?”任安民搖頭,“真人宗師雖然壽元綿長,可終究還是會老會死的。近百人的數量,其實已經不少。”
“那長生的仙佛和妖神呢?”潘龍又問。
“我怎么知道?我連真人宗師都不是。”任安民又忍不住笑了,“別想那么遠,你現在需要的是穩住狀態,安心休息。等老祖宗來了,檢查了你的情況,再作打算。”
說完他就離開了,潘龍自然按照他所說的,安心等待。
沒等多久,吃第二頓飯的時候,一對白眉拖得如同胡須般的老祖宗任長生就來了。
他沒有像任安民那樣需要按住潘龍頭頂以便感應靈氣,就站在修煉室的角落,讓潘龍坐在蒲團上,再修煉一次。
等潘龍再一次維持住靈光感應之后,任長生笑了。
“妙!妙!實在是妙啊!”他愉快地說,“真是想不到,原來昔日前輩的戲言,居然真有實現的一天!”
潘龍和外公都一臉茫然,不明白他說的什么。
“昔日我學道之時,曾有熱衷于研究的前輩說,既然世間萬物都有靈光,修煉有成的人也的確能夠感應到那些未修煉者的靈光,那為什么我們修煉的時候,要假裝靈光存在,用信念調整身心,以塑造出自身的靈光呢?為什么我們不能直接找出自己本來就存在的靈光來呢?”
潘龍二人連連點頭,同樣滿臉疑惑。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人在修煉入門之前,是感應不到靈光的,所以當然找不到自己的靈光。”任長生說,“感應不到靈光自然就找不到,能感應到靈光,那就已經是調整身心之后的結果了…這實際上是一個死結。”
“可是我找到了啊。”潘龍說。
他現在忍不住有些擔心:“我找到了自己的靈光,該不會有問題吧?”
“怎么會有問題呢?”任長生反問,“你覺得會有什么問題?”
潘龍搖頭,他當然想不出來會有什么問題。
“沒有問題,什么問題都沒有!”任長生笑著說,“你只是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在擔心而已。這種擔心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你的情況不是壞事。”
他想了想,解釋說:“我們修煉的方式是人為制造靈光,你就是找到了自己本來擁有的靈光。如果非要給這兩種方法加上一個解釋,那么我們所修煉的,可以算是‘后天靈光’,而你所找到的,可以稱之為‘先天靈光’。”
“兩種靈光有什么不同嗎?”潘龍問。
“大概是有的,但靈光畢竟就是靈光。”老祖宗說,“它是你自己的東西,怎么也不會對你自己有害,大可放心。”
“那…敢問老祖宗,他接下來該怎么修煉呢?”任安民問。
任長生笑了笑,拿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白色玉片,一松手,玉片在空中緩緩飛行,停在了潘龍的面前。
“我任家的這一頁‘太清玉書’就在這里。你且對照昔年太上道祖的教誨,自己揣摩就是。”他說,“安民,替我告訴家中子弟,從現在開始,除非他有什么疑問需要解答,否則你們不要主動指點他。他的未來不可限量,不要用我們的見識去限制他。”
任安民立刻點頭答應,滿面笑容。
“潘龍啊,我老了,如果不能修成長生,大概也就這三五十年間的事情了。你的前途還很寬廣,如果能夠修煉有成的話,成仙之后記得來綏桃山上,到我的墳前告訴我一聲。”話音猶在靜室里面縈繞,老祖宗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只有那一頁太清玉書依然漂浮在潘龍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