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風這一醉,就睡了很久。
一天兩天…他始終躺在床上,時不時打兩個呼嚕,臉上帶著傻傻的笑容,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夢,一副很愉快的樣子。
要不是看他臉色紅潤,精神也不差,潘龍怕是已經急得跳腳了。
“這一葫蘆酒喝下去,怎么就醉了這么久?”
“難道說,所謂的‘延壽十年’,其實是一口氣睡上十年不成?”
他有些擔心,忍不住自言自語。
按照另外一個世界的傳說,有個叫做陳摶老祖的仙人,就是個睡覺能手。號稱大睡三千小睡八百,動不動一覺睡上幾個月、幾年甚至更久。靠著這種類似冬眠的方法,這位神仙活了很多很多年,從唐朝活到了宋朝,當真長壽。
如果韓風也這么睡上十年…
“這會得褥瘡的吧?”
等他睡到第五天,潘龍忍不住找伙計幫忙打來熱水,給這小子擦了一遍。韓風這家伙睡得跟死豬一樣,用熱毛巾給他擦身體的時候,他竟然還在打呼嚕!
伙計也看得目瞪口呆,問:“這位小公子…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天曉得。”潘龍反問,“你看呢?”
“小人看他臉色紅潤,身上酒氣濃重,莫不是喝醉了?”
“差不多吧。”
“那…為什么喝醉了,會醉這么久?”
潘龍翻了個白眼:“我要是知道為什么,早想辦法了!”
“要找個大夫嗎?”伙計問。
“你認識能治這個的大夫?”
伙計想了想,搖頭。
“還是算了,小公子的情況倒也安穩。橫豎不過是睡覺…就讓他睡睡吧。”
于是韓風就繼續睡了下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正好是夜里,只見一盞油燈點在桌上,潘龍無精打采地坐在旁邊,正在打瞌睡。
“啊,龍哥,你也喝醉了?”他下意識地問。
潘龍霍然一驚,跳了起來。
“你總算醒了!”
“啊?我睡了很久嗎?”
“也不是很久…正好十天。”潘龍嘆了口氣,“今天恰恰是除夕夜,你若是今天再不醒,就可以算是睡過一年了。”
韓風大吃一驚,縱身跳了起來:“我睡了十天?!”
“沒錯。還好沒睡十年。”
“…為什么你會覺得我要睡十年?”
“延壽十年嘛,一口氣睡上十年,那可不就是延了十年的壽么?”
韓風張大嘴巴,目瞪口呆。
過了許久,他才訥訥笑著說:“好在只睡了十天!要是真的一覺睡上十年,等醒來之后,豈不是我侄子的年紀都比我大了…”
他大哥韓山幾年前已經結婚,有個五歲的兒子。而韓風自己也才十五歲,生日還偏小。如果他真的一睡十年,還真的會出現侄子比他年紀大的情況。
好在,他只睡了十天。
盧山山神的延壽靈酒,大概是醉一天就能多活一年。
一覺醒來,韓風明明十天沒吃沒喝,卻一點也不餓不渴。第二天早上,他在伙計驚訝的目光注視下,若無其事地拖著潘龍出去逛街。
“武功鎮我已經逛遍了。”潘龍無奈地說,“我甚至知道,從西門到東門,是一千零四十六步;從南門到北門,是一千二百三十三步。這城里的每一間店鋪我都進去過了,每一棵古樹我也都看過了…真的,沒什么可看的!”
“龍哥你還數步子?太無聊了吧。”
潘龍嘆了口氣,無語搖頭。
但韓風不愧是旅游專家,居然愣是找到了新的景點——從今天下午開始,武功鎮的人們就會在鎮子中央的小廣場上點燃篝火,那團篝火會一直燒到明天早上,意味著明年的日子也一樣紅紅火火。
“篝火有什么好看的?”潘龍問。
“等一下還有人唱戲文啊。”
潘龍無法理解韓風為什么那么興奮——戲文很有趣嗎?這小子連書都不肯讀的,為什么會對戲文感興趣?
但既然韓風想要看戲,他也陪著看戲就是了。
今天唱的戲文是“天劍記”。作者是古代的著名戲劇家文超公,時代大概在大夏皇朝建立初期。這位戲劇家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創作能力當真出類拔萃。有人統計過,光是那些可以肯定由他創作的戲劇,就有四十余部,稱得上是著作等身。
“天劍記”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還是系列劇。第一部“九重塔”,第二部“妖精鄉”,第三部“生死箭”,第四部“刀劍決”,第五部“昆侖夢”…故事劇情讓潘龍有莫名的熟悉感,總覺得在哪里看到過。
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之前在定豐鎮看人唱戲文,唱同樣由文超公寫的刀客三傳(“驚鴻刀”、“談笑刀”、“寂寞刀”),仙凡四記(“天河記”、“劈山記”、“思凡記”、“黃袍記”),熟悉感更是強烈,強烈到讓他懷疑這位是不是他老鄉的地步。
但無論是不是他老鄉,這位文老先生都已經去世多年,怎么都和他沒關系了。
除非這位老先生能死而不滅,只要有后人記得他、傳唱他的詩文,他就可能死而復生,否則就算是他曾經留下遺囑,要把遺產給自己繼承,也是不可能的。
大夏皇朝法律規定,無論是遺囑還是合同,有效期都只能維持到當事人死亡五十年之后。而這位文壇傳奇已經死了超過二十個五十年…
從午后三點到晚上八點,戲班唱了一段又一段,到最后畢竟還是全唱完了。
時候不早了,戲班也要休息,也要準備過年。
不僅僅戲班要過年,大家都要過年。
“最后那段唱得真好!”回客棧的路上,韓風興高采烈地說,“比當初去定豐鎮唱戲的戲班唱得好多了!”
他手舞足蹈,還時不時拔刀出來,以刀作劍揮舞幾下,模仿戲文里面角色的動作:“幾句話一唱,就能讓人感受到故事里面的氣氛,聽得久了,甚至感覺自己好像進了戲文之中一樣…真是太好了!”
潘龍笑著點頭,他剛才也有類似的感覺。
但他知道,那壓根不是什么表演水平高,而是表演者精神強度異于常人,全神貫注表演的時候,意志散發出來,感染了周圍的普通人。
有如此強度的精神意志,實力必定不凡,不是修煉奇門武學的高手,就是術者。
(這個戲班子里面還真是藏龍臥虎,想不到雍州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戲班,都藏著如此高手!)
他一路感嘆著回到客棧,吃了宵夜,洗臉洗腳正要睡覺,突然感覺窗外的夜色異常清涼,探頭一看,卻見夜空清澈,群星連閃爍都不閃爍了,明亮得仿佛觸手可及一般。
(咦?!)
他心中一愣,突然有些靈感,朝著戲班的方向看去,卻見戲班駐地上空,隱約有氣息盤旋。那氣息非龍非蛇,羽翼伸展,隱隱有文鳥之像。
(莫非我還真猜對了,他們戲班里面真有術者,這是術者在修煉?)
(還是說,這戲班里面藏著個鳥妖,正在吞吐靈氣?)
他琢磨了一下,也就放到了一邊。
那氣息正而不邪,有一股平和溫暖的味道,顯然不是什么害人之輩,無需多管閑事。
睡了一會兒,他被窗外傳來的爆竹聲給驚醒了。
推窗看去,只見處處篝火,爆竹連聲。就連客棧門口,老板都點起了篝火,將一根根竹竿伸進去,燒得噼里啪啦。
“新年了啊!”
感嘆聲從隔壁窗邊傳來,卻是韓風也被驚醒了,正在感慨:“又是一年,我這就十六歲了。”
“恭喜你又長大了一歲。”
“龍哥你這說法,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那我應該說什么?”
韓風想了一會兒,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不對勁。”
他沒有再說這個話題,問:“龍哥,你覺得老李他…到家了沒有?”
“應該順利到家了吧。”
“過年能夠回家,真好!”
“是啊,他出門在外闖蕩幾年,最后能夠帶著一筆錢和禮物回家,倒也算是好結果。”
“咱們什么時候回定豐鎮?”
潘龍笑了:“想家了?”
韓風的笑容有些靦腆:“嗯,有點想家。”
“益州很遠的。”潘龍輕嘆了一聲,“到了益州,大概就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了。然后隨便有點什么事情耽擱一下,可能就來不及在大雪封山之前越過鬼門山…再怎么算,估計也要等后年才能回家過年。”
韓風也輕嘆了一聲:“一下子就是兩年,闖蕩江湖還真不容易!”
“是啊,要不怎么大家都說‘江湖路遠’呢。”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韓風說:“等去過了益州,我們再去揚州看看吧。”
“唉?你不是想要回家嗎?”
“從益州,過荊州,到揚州…然后北上,去青州,再去中州,最后從冀州轉路回北地。”韓風看著滿天繁星,幽幽地說,“這一圈轉下來,回家的時候估計我也該行冠禮了。到時候娶個老婆,生幾個孩子,下半輩子就用來寫書,把這一路上的見聞都記下來…”
他說著啞然失笑:“龍哥,我現在就打算這些,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早早把人生規劃好了,有什么不好的?”潘龍反問。
“是啊,沒什么不好…”韓風點點頭,又問,“龍哥你呢?”
“我啊…送你回北地之后,我大概會繼續闖蕩江湖。什么時候修成先天,什么時候才會回家。”潘龍說,“我爺爺是先天高手,老爹也是,母親可能也會突破先天。我如果不能突破先天再回去,總感覺在家里低人一頭。”
韓風哈哈大笑:“那你的兒子可是要比我兒子小一大截了!到時候兄弟可就反過來了。”
“那有什么不好的嗎?”
“也是,沒什么不好。”
這個晚上,兩人沒再睡覺,而是看著窗外家家戶戶的篝火,聽著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在滿天星光下聊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