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說出來之后,就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負擔一般,潘壽整個人都輕松多了。
潘雷和潘龍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潘雷試探著說:“老爹,咱們家歷代祖先,難道就沒想過交出山海經殘片,跟帝家和解嗎?”
潘壽冷笑一聲,還沒回答,潘龍反而先搖頭。
“這可不行!大家那么多年的仇恨,怎么可能說和解就和解呢?我們答應,帝家也不可能答應吧。帝甲子當年可是被咱們祖宗給氣死的!”
潘雷皺了皺眉,說:“祖宗死了,子孫后代日子總歸是要過的…”
潘壽重重地冷哼了一聲,沉聲怒道:“你在胡思亂想什么!和解?咱們潘家有什么資格跟帝家‘和解’?對我們來說,一旦身份暴露,就是全家死光,連一只雞一條狗都別想活下去!難道你還幻想帝家拿回了山海經殘片之后,能夠放過咱們?”
潘雷猶豫了一會兒,最后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得對!咱們家一旦暴露,生死就掌握在別人手上了。不管帝家說什么,我們都不能泄露身份,不能拿全家老小的性命,去賭別人的心慈手軟!”
說完,他又很郁悶地說:“真不明白咱們祖宗在想什么,當年帝甲子就算成功了,咱們家至少也會是七十二地煞之一,比上不足至少也比下有余,千秋萬世富貴無憂。那有什么不好的?他為什么要破壞帝甲子的計劃?”
潘龍一聽,連連搖頭:“老爹你說得可不對!有人做皇帝,那不是問題。可帝家千秋萬代,群臣都是附庸,百姓如同螻蟻…這就不行了!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本事就該坐江山,沒本事就該滾蛋。靠著卑鄙手段千秋萬載,再怎么倒行逆施也不怕被推翻,永遠也沒有改朝換代…那這天下遲早要完蛋!先祖的想法是對的,我們不僅不能跟帝家和解,還要完成先祖的遺愿,摧毀九州大陣,永絕后患!”
這話說出來,潘雷唉聲嘆氣,潘壽看向孫子的眼光卻頓時無比慈祥,土匪似的老臉上滿是笑容。
“小龍啊,你說得對!”他拍著孫子的肩膀,很高興地說,“所以呢,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
“什么?!”潘龍大吃一驚,失聲問道,“為什么?”
“因為山海經殘片在你手上,展現出了潘家列祖列宗都沒有能夠激活的神奇能力。”潘壽興奮而且欣慰地說,“很顯然,你和當年的帝甲子一樣,都是能夠真正發揮這件寶物全部威力的人。你出生在我們潘家,就是天意告訴我們,完成先祖遺愿的時刻已經到了。”
“我們潘家等了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著,等待機會。而你,就是我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沒這么夸張吧…”
潘壽哈哈大笑:“小龍啊,爺爺跟你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當年帝甲子之所以能夠掃平天下,開辟大夏王朝,山海經的力量在其中至關重要。你能夠像他一樣,發揮山海經真正的力量,那為什么你不能也像他一樣呢?”
潘雷也興奮起來,兩眼放光:“說得對!如今大夏王朝已經頹勢日現,正是英雄崛起、逐鹿天下的時候,總要有人稱皇作祖,為什么不能是咱們家!”
這話說得潘龍猛一愣,腦海之中無數念頭在翻滾,仿佛有一座火山即將爆發,卻又沉甸甸始終不得升騰,那亢奮和憋悶交織的感覺,說不出的難受。
“你怎么了?”
“老爹,你剛才…說什么?”潘龍顫聲問。
潘雷愣了一下,撓撓頭,說:“總要有人稱皇作祖,為什么不能是咱們家?”
潘龍的心中,仿佛轟雷震動,一下子就敞亮了起來。
一個山崩海嘯的聲音,在他的心中怒吼。
(我來到這個世界,誰規定只能做個富家翁?只能做個武林高手?我也可以去命運的大潮里面闖蕩一回!也可以去爭上一爭,也可以去問一句‘蒼茫大地,誰主浮沉’!)
男人哪有沒野心的!他無非是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也能有機會去問一問鼎之輕重,沒想過自己竟然也會有資格去爭一爭鹿死誰手…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他最高也不過就是個縣市級的小土豪,距離這偉大的目標,實在太遠太遠,簡直遙不可及。
但此刻,他仔細想一想,卻發現其實并不見得非常遙遠。
就像爺爺和老爹說的,帝甲子能憑山海經之力掃蕩天下,建立大夏皇朝。自己就算是不如他,至少也有資格去“歷史的大潮”里面走一遭,會一會天下英雄。
人生如此,才算是沒有白在世上走一遭,才算是對得起自己那超乎尋常的際遇。
若是…天命在我…
他痛快地笑了,大聲說:“沒錯!總有人稱皇作祖,為什么不能是我!”
差不多就是潘家三代在地下密室里面討論得熱火朝天之時,另外一件大事也正在發生。
中州帝都,世界上唯一以“帝”命名的城池。
這座城池并不在九州大地的任何一處,而是漂浮在空中,離地數百丈。昔年大夏皇朝建立的時候,聚集了幾乎整個九州的術者,大家一起施法,將帝甲子出身的圣山連根折斷,倒過來漂浮在空中,又將山根削平,在上面建造了這座大夏皇朝的都城。
這座都城符箓遍布,就連地上隨便一塊石頭,都是經過法術加固的。它可以在空中自由飛行,平時則停駐在中州平原中央“祈天臺”的上方,和地上那座高逾百丈的龐大祭壇遙遙相對。
祈天臺周圍百里嚴禁閑雜人等擅入,違者殺無赦。外人想要進入帝都,必須先申請,得到初步批準之后,在通天城暫居一段時間,經過反復確認,最終才能乘坐飛舟登上帝都。前前后后,往往要花費超過一年的時間。
而在帝都之中,莫說各家奴仆,就連販夫走卒都是世代居住于此,忠誠可靠。
在天氣晴朗,萬里無云的日子,整個中州各地,都能看到那座漂浮在天空中的大山。而登上這座圣山,成為帝都的住戶,則是九州大地上幾乎所有人的夢想。
圣山下方的祈天臺上,正供奉著九州寶鼎之一的中州鼎。
昔年帝甲子掃蕩天下,建立大夏皇朝。他把大夏皇朝的疆域分為九州,正東為青州,正南為荊州,正西為益州,正北為冀州,東南為揚州,西南為云州,東北為幽州,西北為雍州。而九州中央的“中州”,官方的名字叫做“夏州”,只是民間必須避諱,所以才用“中州”稱呼它。
這九州之中,每一州都有一座祈天臺,每一座祈天臺上,都供奉著九鼎之一。這九座寶鼎既是大夏統治的象征,也是世上最為強大的法器。一旦啟動了它的力量,移山倒海都不在話下。無論是什么奸邪強橫之徒,就算將巢穴經營成銅墻鐵壁,也只需借用九鼎的一絲力量,就能將他連同他的老巢一起碾成齏粉!
而眾所周知,即便是在九鼎之中,也是以中州鼎——或者說夏州鼎,最為強大。
但此刻,這座九州鼎之中最為強大的法器,卻在微微顫抖,從巨鼎之中升起的永恒不滅的光焰也有些明滅不定。更有如同鐘聲一般的鳴響,從巨鼎之中傳出,越傳越遠。
不僅如此,位于其余各州的九鼎,也都在微微震動,發出鳴響,傳遍四方。
一道道消息被法術傳遞,不過半個時辰,一道命令就從帝都之中傳了出來,傳遍了九州大地。
搜尋一卷看起來殘破,卻刀斧難傷、水火難侵的舊竹簡,九州所有官吏軍民,只要能找到這卷上面有著誰也不認識的怪異文字的神奇竹簡,將其獻上朝廷,即可被冊封為一等安樂公,世襲罔替,并得賜丹書鐵券,日后子孫便是有謀逆大罪,也可以抵消一回。
如果有人發現此寶卻秘而不報,或者阻擾別人將其獻給朝廷,再或者參與爭奪、破壞此寶,株滅九族!
潘家得到鎮丞法術傳訊的時候,祖孫三人正在潘雷養傷的靜室里面吃飯。他們看著空中的符鳥在說完那段話之后便拍著翅膀飛走,都不由得有些震驚。
過了片刻,潘雷說:“我出去打聽一下。”
“我去就行。”潘壽阻止了他,“你現在要專心養傷,不要露出馬腳。”
半個時辰之后,他回到靜室,將詳細消息說了一下。
“九鼎共鳴,天子下詔,這陣勢可真夠大的!”潘龍笑著說,“我打賭幾天之內,就會有很多各式各樣奇怪的竹簡被獻上去。”
“帝家的話,連一個字都不能信!”潘壽冷冷地說,“獻上去的若是假貨,那就是欺君之罪,該殺!獻上去的要是真貨,那就是逆賊之后,更該殺!那些獻寶的,有一個算一個,除了個別安排好的幌子,別的全都是死路一條!”
潘龍看了看老爹,潘雷也微微點頭,贊成這個判斷。
潘壽又思考了一會兒,憂心忡忡地說:“這樣下去不行!九州鼎竟然能夠因為山海經殘片被真正能發揮它力量的人激活而產生共鳴,天曉得會不會有借助九鼎追查山海經殘片的辦法!小龍不能再留在定豐鎮了,要盡快離開!”
潘龍一驚,卻聽父親也開口贊同:“說得對!但走也要走得從容,不能被人看出破綻。”
他略一思索,就想出了辦法:“這樣吧,你跟著商隊一起離開,就說是家傳武功已經練到了瓶頸,想要去江湖上闖蕩一番,看看能不能有所際遇。”
“這樣也好,走得太匆忙,放在有心人看來,那就是心虛。”潘壽贊成兒子的計劃,說,“等你出去之后,記得無論跟誰,也一個字都不要提到山海經殘片,就是跟我們也一樣!”
“還有,以后每次進入其中,一定要在不同的地方,最好相隔遠一些。”潘壽又補充說,“九州鼎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鎖定一個每次都移動的目標。你切記不要順著同一個方向行進,走一段路,就變一次方向,免得被查出來。”
潘雷又說:“對了,九鼎所在的地方,你切切不能靠近!九州都城從此就是你的禁地,能躲遠點最好,無論如何不能進入,切記!切記!”
潘龍聽著爺爺和老爹的分析和建議,連連點頭。
他不能確定兩位長輩說得對不對,但他們一定是全心全意為他著想的。作為一個江湖菜鳥,他理應接受兩位老江湖的建議,按照他們說的去做。
既然這樣,那最多兩三天之后,他就要離開了。
“我該去哪里呢?”他問。
“商隊不會前往金城防線,會從定豐鎮向南,前往雍都城。”潘壽分析說,“你先跟商隊一起走一段路,然后在藍田城分開,朝著南方前進,往益州的方向去。別人問起來的話,你就說去外公家探望母親。”
潘龍一驚:“母親不是為了突破先天境界,要閉關十年不見家人嗎?她都閉關八年了,我現在去,豈不是白費了她八年的苦功?”
他和母親任玥的關系不如和父親親近——畢竟當年母親回娘家閉關的時候他才八歲,還沒有真正完全接受今生的家庭關系。加上任玥因為修煉佛門心法“無心經”的緣故,性格本來就較為冷淡,母子間的關系只能說還行,遠不如父子關系親切熱絡。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妨礙母親的潛修。
父親已經是先天境界,能活一百二三十歲,要是母親不能踏入先天,豈不是要害得父親中年喪偶!
潘壽聞言笑了,拿出了一塊翠綠的玉片,玉片上,隱約有山川地理一般的花紋。
“只是個借口而已,你‘真正的理由’嘛…這是我當年闖江湖時候得到的一塊玉,上面的花紋,跟益州天怒峽有些相似。你就說是去尋寶的好了。”
“…這真是藏寶圖?”潘龍好奇地問。
“你就當它是真的唄。”潘壽大笑,“這東西在我手上快三十年,我都沒能找到什么寶藏,他要有本事找到,算他厲害!”
“有這個做掩護,誰也不會想到,真正的寶藏,其實不在什么天怒峽,而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