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的藥好了。”
鄱陽湖的深處,高進端著碗藥蹲坐在袁奇塌前,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條漁船,微風吹過湖面,泊在蘆葦蕩中的船身微微起伏。
此時的袁奇已沒了往日的威風,一張臉臘黃,兩眼處更是深深陷了下去,整個人更是消瘦的幾乎不成樣子。
“不…不用了…。”緩緩睜開眼睛,袁奇抬起手吃力地推開高進端著藥碗的手臂,口中的聲音又細又輕,如不是仔細聽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王爺,您的身子必須得喝藥,只有喝了藥才能好起來!”高進說道,堅持把藥放回了袁奇口邊,另一手扶住袁奇的肩頭。
袁奇依舊搖了搖頭,他說道:“老二呀,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恐怕這一回是好不了了…。”
“王爺!”
“藥放著等會再喝吧,讓我先說些話。”袁奇的聲音雖輕,但其中不容置疑的語氣讓高進遲疑了下,他只能暫時把手中的藥放到邊上桌幾上。
“王爺,您往上靠一下,這樣更舒服些…。”高進把一個枕頭塞進袁奇背后,再小心翼翼地把他身子靠在上面,袁奇半坐在塌上,看著高進點點頭,開口嘆道:“老二呀,不用再喊什么王爺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喊大哥吧…。”見高進預正要開口,袁奇又道:“就叫大哥吧,都這個時候了,大哥想聽你和以前一樣喊我這一聲。”
高進眼中頓時籠起了一層霧氣,在袁奇期盼的目光中終于改口喊了他一聲大哥,聽到這一聲大哥,袁奇頓時露出了笑容,左手放在高進的手背上輕輕拍道:“這就對了,你我生死兄弟,老三現在走了,大哥也就剩你最后一個兄弟了,能再聽你喊我聲大哥,大哥這心里高興呀!”
“大哥!您別多想,當下要緊的是好好養病,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想當年四明山、杭州之戰后您不是一樣都熬過來了么?等您這身子骨好了,還帶著兄弟們一起干大事!”
九江一戰,由于周忠良、鮑堅等人反水導致王友三斷后最終戰死陣中,幾萬大軍當即崩潰,袁奇在高進的拼死突圍下這才逃入鄱陽湖,帶著殘兵敗將躲在此處。如是堂堂正正的兩軍對壘,袁奇不敵清軍戰敗也就算了,可是九江一戰其實非戰之罪,如果不是鮑堅的左翼臨陣倒戈,而周忠良又趁著袁奇出戰的時候私通清軍,直接把整個九江城全獻了出去,這些導致袁軍后路被斷,軍心動搖的話,那么九江一戰以袁奇的實力絕對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
更令袁奇痛心的是,自己的老兄弟王友三為他斷后沒入了陣中,自袁奇和高進、王友三這三人結義以來,三人可是情同手足,患難與共。無論是當年的四明山戰敗還是后來的杭州大戰慘敗,這兩個兄弟一直對自己是不離不棄,想來古之三國的桃園劉關張也不過如此吧。
而現在,自己兵敗,王友三身死,其最終原因是因為袁奇之前自以為聰明,可沒想到最終卻是玩火自焚。可想而知,袁奇如今心中的郁氣會有多么的重。逃離九江后,袁奇在路上就吐血三升,就此一病不起,這些日子如果不是高進細心造料,恐怕氣急攻心的袁奇早就一命嗚呼了。
“一步錯,步步錯,我袁某自認為是個英雄,可實際上卻是個無能的庸人,不僅害了自己,還害苦了兄弟們,這都是我袁某人自作自受啊!”兩行淚從袁奇眼中滑落,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這時候的袁奇已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更沒了往日的勃勃英氣,留下來的只是無限的悔恨和傷痛。
“大哥您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重整旗鼓未得知啊!老三的仇我們還要報!您難道忘了老三的仇了么?”高進心道不好,這人最怕就是失去了意志,一旦沒了意志那么任憑是多強的人都會垮掉。何況,如今袁奇已是重病在身,如果他連自己都沒了求生欲望那么就算是服了仙丹妙藥也無濟于事。高進連忙把話題轉移到了王友三身上,試圖用王友三來激起袁奇的意志。
“大哥這些年做了許多錯事,不僅看錯人了,還用錯了人,更重要的是對不起你和老三啊!”袁奇雖然病重,可他的心里卻清楚的很,他緩緩說道:“大哥這身子是鐵定不成了,你們也不用再折騰,也許早點走也能早點和老三相聚,這也算是件好事。老二啊!你一向頭腦清醒,胸有韜略,大哥如能早點聽你的話也不會讓兄弟們落到如今地步…。”
“大哥!”
“先聽我把話說完。”袁奇目光堅定道:“大哥無能,以至周老賊和鮑堅這個小人一起反投了清狗,最終害了大家,如今大伙躲入鄱陽湖中,但別忘了這兩個小人當年也隨我軍在湖中藏匿過,如大哥料的不錯,清狗很快就會追尋而來,鄱陽湖雖大,卻不是我等久留之處,老二你是明白人,此時當立即西進,江夏那邊幾縣部隊應該還在,盡快收攏我部剩余軍力,方能有一線生機。隨后,按之前大哥曾和你說過的,想辦法入川,然后在川聯合白蓮教的兄弟重整旗鼓,再舉大旗,才有報仇的機會…。”
說到這,袁奇停頓了一下,接著又道:“如果清狗已拿下了江夏,那么西進之路就不可為了,不過到時候老二你還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直接掉頭向東!”
“向東?大哥您是說…?”高進頓時一愣。
袁奇點點頭道:“沒錯!向東去!你可帶人向東入浙江,隨后北上去南京,直接去投永業天子。想當年我袁某人不識真龍,妄想挾天子以令諸侯成就霸業,可最終還是被龍歸大海。但不管怎么說,這千錯萬錯都在我袁某一人身上,何況我袁某人再怎么樣當年也曾救過永業天子一命,如今人死燈滅,以我這忠勇王的名號想來永業天子為安撫天下必不會為難于你。如今天下,如無法自立也只有永業天子能有力量為我兄弟報仇,至于祝建才,呵呵,不是大哥小瞧于他…。”
袁奇的確不是平常人,此時此刻他的眼光依在,而且他算定高進就算去投朱怡成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一來他袁奇的確救過朱怡成的命,如果不是當年王友三劫了囚車,朱怡成估計早就被拉上刑場受千刀萬剮了。二來,得罪朱怡成的人是他袁奇而不是高進,高進當年對朱怡成還是比較客氣的,再加上高進在袁部中的威望也高,如果去投朱怡成,對于朱怡成來講正是借高進直接把袁部直接納入其囊的機會。第三,袁奇說的很清楚,人死如燈滅,中國人一向講究死者為大,況且他袁奇還是大明的忠勇王,這個王爵就算朱怡成也是承認的,為安撫天下,爭取人心,朱怡成絕對會厚待高進,所以高進去南京同樣是一條好出路。
“大哥,此事還是再議吧,如能入川我覺得還是入川為好,不過眼下您的身體更重要,這樣吧,我立即著手準備聯絡江夏那邊,您先喝藥,耐心等我消息。”高進如此說道,袁奇聽后心里先是一嘆,緊接著又是有些激動。
他嘆的是高進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以他為主,不肯直接去南京投朱怡成,這樣一來對于高進來說接下來的路可不好走。而激動的同樣也是如此,高進這么做的用意袁奇很清楚,就算自己不在了,但他高進依舊要繼袁奇把這份基業傳下去。
服侍著袁奇把藥喝了,也許是喝了藥的緣故,也或許是前面說了那么多話用盡了力氣的原因,袁奇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走出船艙,高進連忙招來人準備轉移,袁奇說的沒錯,如今鄱陽湖不是久留的好出去,得盡快趕到江夏收攏剩余的義軍兵力,這才能想辦法重整旗鼓。
周忠良沒想到自己被隆科多擺了一道,如今他雖身為江西布政使,可實際上卻成了光桿司令。隆科多輕而易舉地用幾句話就把他費盡心機拉攏的那幫人全拉走了,不僅如此,隆科多那些話更給這些人心里訂了根刺,仿佛他周忠良自顧自己榮華富貴而刻意打壓他人一般。
但這時候也容不得周忠良后悔了,既然上了賊船他也下不來了,再加上隆科多是什么身份?哪里是他一個投誠的反賊能招惹的?就算給周忠良顆虎膽他也不敢呀,這時候的周忠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以實際行動證明他對大清的忠誠,以求得隆科多的認可。
袁奇判斷的沒錯,酒宴之后,擺正心態的周忠良就找到了隆科多,不僅送上厚禮還表了一番忠心,更是主動把袁奇等人在鄱陽湖可能藏身之處合盤托出,建議隆科多盡快派兵在鄱陽湖掃蕩,以徹底解決袁奇及其殘部,而他周忠良甚至主動請纓帶路,看著這個真正忠良的帶路黨,隆科多是笑容滿面,拍著他的肩膀連稱幾聲好,樂得周忠良頓時半邊骨頭都快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