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還得多久?”
“大概一個多小時吧。”手握方向盤的寧遠笑道。
這時候,寧遠正在駕車前往湯泉池的路上。
湯泉池是信義市另外一個縣——商城的風景區,主要特色就是…泡溫泉。
沒錯,寧遠就是帶他們去泡溫泉的。
大冬天的,最大的享受大概就是泡溫泉了,當然,澡堂子也不錯,不過去景區也能順便逛逛。
盡管信義有北國江南、江南北國的稱號,豫楚文化在這里交融,又緊挨著大別山、淮河的支流和干流的秀麗風姿,還主打旅游城市,但作為本地人的寧遠,實在感到汗顏。
可以旅游的地方太少了。
真要細數的話,信義市下轄的八縣兩區里,師河區主打就是南灣湖和雞公山,但這兩個非常好的資源,開始被市里整得半死不活,后來賣給港中旅集團后,依然沒什么起色。
景色是真的好,人文歷史也不缺,但管理實在糟糕。
直到寧遠回來前兩年,雞公山又轉給建業,但還沒等到有太大發展,寧遠就回來了,也沒法看到它的崛起。
而平橋區更慘,只有一個稍微知名的,還是個墓葬群,準確說應該是遺址——城陽遺址,當年秦國打楚國,白起攻占楚國郢都,楚頃襄王迫不得已,把都城暫時遷到城陽一段時間,‘亡羊補牢’的典故就是出自這里。
五幾年的時候,這里發掘了大片楚國墓地,尤其是57年出土的青銅編鐘保存完好,甚至還能演奏,當年第一顆人造衛星就攜帶了這座編鐘演奏的《東方紅》,還成為央廣廣播的開播曲。
除了這倆區,信義市的八個縣里,寧遠他們凌山縣的景區就是一座靈山寺,這兩年才開始發展紅二十五軍長征出發地——何家沖。
凌山再往東就是光山,只有兩個故居,一座是司馬光的,還有一座是鄧同志的祖居。
而息縣更慘,除了一個‘天下第一縣’的名號和息夫人的典故外,啥都沒有。至于這個第一縣的由來,是因為從周武王分封的息國開始,三千年都沒改名的緣故。這些年,息縣也只是圍繞這兩樣文化,建起一些后現代的建筑。
另一個縣——潢川也差不多,來源于分封天下的黃國,也是黃姓的發源地,它另一個古地名‘浮光’,也是浮光陳氏的發源地。
而這個浮光陳氏,就來自于開漳圣祖陳元光,直到現在還是閩省和寶島無數人祭拜的信仰,戰國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黃歇,同樣來自浮光,也就是現在的潢川。
歷史上,浮光一直作為豫南光州的州府所在地,有時候也叫弋陽、定城,當年統領包括浮光、息縣、固始等豫南各縣,相當于現在信義的地位。
只不過,唐代末年,光州下轄的固始出了一位王審知的人物,最后做到閩王的位置,在他去世后兒子稱帝,就是把他追封為高祖,于是,他就成了閩國的開國君王。
當時無數來自光州的人,甚至不是光州的人,都把自己的祖籍改為光州固始,就為了能攀附,其中也包括開漳圣祖陳元光的后人,畢竟那時候陳元光已經去世兩百多年了。
所以,在閩南包括寶島等地,陳元光的祖籍就變成了光州固始人,不過因為陳元光,陳姓也成了東南第一大姓。
其實不僅陳姓,當初陳元光入閩平叛的時候,從光州帶去了大批的兵將,先后兩批入閩開漳的87姓、近萬名將士和家眷,再到后來王審知入閩,又帶去了上萬人,他們就地安家落籍后,世代蕃衍,他們的后裔,就成了漳泉潮汕地區主要人口成分,造就了“漳江思源懷固始,唐人訪祖到閩南”的“根文化”現象。
因為這種淵源,固始也有了“唐人故里、閩臺祖地”的稱號,隨著這些年的尋祖熱帶動的投資,以及一百七十萬人口中超過三分之一的外出務工,讓固始經濟不斷騰飛。
但剛起飛,信義市握在手里還沒焐熱呢,就被省里提溜走,變成直管縣了。
說起來,固始的旅游資源倒是稍微多一些,比如西九華山,現在已經被評為4A級景區。
固始北邊的淮濱,是依托淮河建立起來的一座縣城,歷史也不短,同樣來源于周朝,周公姬旦的第三子伯齡受封于蔣國,他就以蔣為姓。
四百年后楚滅蔣,改名期思邑,邑相當于現在的縣,而這些亡國的遺民,就以國名‘蔣’為姓紀念,伯齡就成為了蔣姓的始祖。
淮濱在歷史上也有名人,比如楚相孫叔敖,但也只是這一位名人,而景區更是沒有,倒是因為毗鄰淮河,發展起了航運,是信義市唯一有港口的地方。
除了這六個縣,再就是信義地區正南邊的新縣,和東南的商城。
商城是環繞鲇魚山水庫的自然風光,比如湯泉池,比如黃柏山國家森林公園,而新縣,則是主打紅色旅游,畢竟這里出了幾十位將軍,更犧牲了數萬戰士。
信義自西向東,從市府所在地的兩個區開始,一字排開,分別是凌山、光山、潢川和固始這一串,然后北邊擠著兩個縣息縣和淮濱,南邊也擠著兩個縣,分別是新縣和商城,這就是信義的八縣兩區。
所以,位列正中間的潢川,才是整個信義地區的中心,在歷史上一直都是州府所在地,因為這個原因,再加上京九鐵路在潢川設站,除了固始外,就屬潢川的經濟最好了。
之所以后來變成信義,則是因為更早的一條鐵路——京廣線在信義設站,完美詮釋了那句‘要想富先修路’的口號。
雖然如此,但一直以來,信義市的區劃都讓很多本地人都覺得不那么合理——信義是一個東西扁長的格局,但作為市府所在地的這兩個區,卻位于最西邊,緊挨著南陽。
最東邊的縣,就是緊鄰皖省的固始。
從固始到市區的直線距離在一百六十公里左右,而信義市的東西長度,也就兩百公里,輻射能力弱,反而固始往東,到臨近皖省的六安市,直線距離也就八十多公里。
所以,很多固始人終其一生都沒到過市里,反而還出過省。
信義地區的行政區劃,基本上就是按照天然的地理分界線——北邊跟駐牛店以淮河為界,南邊以大別山跟鄂省為界。
依山傍水,自然風光的確好,而且豫風楚韻之地,也不缺歷史人文,但沒有好的管理和營建,以及宣傳,還是差點意思。
前世寧遠去過湯泉池,不過那時候高速已經修好,兩個小時就到了,而現在,只能先走312國道,向東經過光山、潢川,然后轉到106國道往南,至少得三個小時的時間。
不過他們這一家在車上,倒也不嫌悶,更何況十來個小時的車寧遠都開過,這幾個小時,根本不再話下。
這一路上,開始寧遠還給他們講信義的歷史和人文,但沒講多少就被寧雨接過了腔,再然后,寧遠就插不上話了。
這個時候,寧遠才想起來,寧雨本來就愛看書,現在又學了漢語言文學,王立群教授也是他們文學院的教授,估計對歷史文化更感興趣了。
既然有寧雨講,寧遠也樂得享受,就當車載廣播了,悠閑自得。
“可惜不是春夏的季節,否則這一路上的景色就很漂亮,而現在還是光禿禿的。”
到了地方后,寧遠望著到處的黃禿禿的山苦笑道。
“那到時候你在帶我們來一次不就行了。”寧巖嘿嘿笑道。
寧遠瞥了他一眼:“真到那時候,全國各地都有很好看的風景,為啥還得再來一次。”
寧雨也笑道:“對呀,咱們這次就是來泡溫泉的,那時候天都熱了,還泡什么溫泉。”
然后,寧巖就被寧雪盯著笑,讓他氣不打一處來:“笑個屁啊笑,他們不說你也不知道。”
這時寧大強在一邊感嘆道:“幾十年前就聽說過這里,那時候還在想,以后有機會一定過來看看,沒想到轉眼就幾十年過去了。”
寧雨笑道:“好在還是來了,不過湯泉池以前的確挺出名的。”
寧雪指著旁邊的宣傳欄,一字一句的念道:
“早在唐朝李吉甫所著《元和郡縣圖志》中稱其“溫湯”…明嘉靖《商城縣志》記載…人浴之可治疥癩…清乾隆25年,乾隆皇帝游覽湯泉池,御筆題書“湯坑”,后官府在此創辦‘溫泉書院’。”
念完這里后,寧雪驚訝道:“哇,連乾隆都來過啊?”
寧遠哭笑不得:“這家伙,好像沒有他沒去過的地方。”
寧雨微微一笑:“這誰也說不準,可能是牽強附會,也可能他真的來過,畢竟七下江南呢,而且他壽命也長。”
頓了頓后,寧雨道:“說到乾隆,倒有一件事跟商城有關,這是有歷史記載的。”
寧遠他們都好奇起來:“什么?”
“文字獄,你們應該知道吧,清朝因為這件事,尤其是康雍乾三朝,殺了無數人。”
寧遠他們點了點頭,就連寧大強也摸著下巴:“好像聽說過。”
“嗯。”寧雨道:“有記載的總共八十六起,其中康熙朝兩起,雍正朝四起。”
嘆了口氣,寧雨道:“其他的,都是乾隆時期的。”
寧大強呆了呆:“這么狠?”
“是啊,為了控制思想,畢竟相較于漢族來說,滿清人口太少,他們入關后又殺了那么多人,民間一直有反清復明的勢力,他們也怕。”
搖了搖頭,寧雨道:“說到商城,當時商城縣令叫戴如煌,有一個叫胡元杰的鄂省黃陂人,遷移到固始定居,是一個私塾先生,因為私塾倒閉了,他待在家里閑得無聊,就翻閱一本朋友送給他的書,叫《秋鶴近草》,正是這個戴如煌縣令寫的。”
“胡元杰翻到其中一首《登平臺》的詩,看到里面有一句‘北口烽火、南渡旌旗’,立刻就跑到光州去告發,說戴如煌要謀反。”
說著,寧雨解釋道:“當時固始、商城這些縣都屬于光州,相當于現在的信義市,而光州的知州陳文緯也不傻,看出這胡元杰就是一個小人,想邀功,而且這兩句根本沒什么問題,就說:并無違礙,意思就是沒什么問題。”
“如果就是這樣也就算了,可胡元杰的確就是個小人,不僅不走,還牽強附會的一一編造解釋,這兩句怎么怎么看出謀逆之心。”
“這下就把知州陳文緯惹火了,把他關了起來,并把這件事上報給了豫省巡撫李世杰,李世杰同樣認為沒什么問題,就判胡元杰是誣告,把他定了死罪。”
寧雪驚呼:“誣告就判死刑啊?”
寧雨解釋道:“這倒不是,是清朝當時的律法是‘所誣之罪,依律反坐’,意思就是你告別人什么罪,如果查出來你是誣告,那你就是什么罪,他告戴如煌的可是謀反的死罪,那么現在他是誣告,那他就是死罪。”
“原來是這樣。”寧雪恍然:“不過這樣也可以防止別人亂誣陷別人,這樣的小人太可恨了。”
寧遠道:“這件事還好沒傳到乾隆耳朵里,否則以他文字獄的性格,估計就不是誣告,而是殺戴如煌了。”
“這次還真不是。”
寧雨搖頭:“牽扯到謀反的事情,就算省一級的巡撫也做不了主,還是要上奏給乾隆的,好在這句詩實在看不出什么,乾隆也沒有異議,維持了原判。”
寧巖和寧雪都松了口氣,寧大強咬牙切齒:
“這種小人,就是該殺,就跟當年那些打小報告的王八羔子一個德行,什么都能給你扯出一點事。”
寧遠他們面面相覷,都哭笑不得。
寧雨轉移話題道:“不過這戴如煌也算因禍得福,因為這件事,讓乾隆也知道了他的名字,沒過幾年就升官了,最后到川省達州當了知州。”
寧大強笑了起來:“好人就該有好報。”
寧雨苦笑道:“可惜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時候達州鬧白蓮教,戴如煌借這個機會胡亂抓人大肆搜刮,最后還捅出大婁子,秋后算賬的時候,他被嘉慶給發配了。”
“額…”寧大強撓了撓腦袋:“果然都是一樣的黑啊。”
“黑不黑的,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啊…”
寧遠笑著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現在時間還早,咱們先去劃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