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還要出訪友朋?”
因為衣錦還鄉,中行云的嫂嫂也是頗為揚眉吐氣,她這個小叔子一個人,是硬生生把她家吃窮十多年啊。
要不是丈夫勤懇能干,加上鄉里還算照應,又有祖宗庇佑,早幾年的稅賦基本都是靠上工減免,這個時侯,搞不好家里真的會出一兩個賤人,靠賣身才能茍活。
熬出頭了啊。
中行云的嫂嫂,原本滿肚子的怨氣,此刻也是煙消云散,尤其是這個小叔子,居然拿出兩大板的楚國郢爰,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中。
人生巔峰,絕對的人生巔峰。
就沖這兩大板郢爰,她這個當嫂嫂的,也得把飯碗壓得嚴嚴實實。
“兄長有所不知,此次南人入晉,是為尋覓賢才。烏君言其主吳國淮水伯,如今求賢若渴,吾自當助其得償所愿。”
至于說是助李解還是烏鱧,中行云倒是沒有細說。
中行云的大哥雖然也當過幾年兵,但運氣不太好,年輕時候就遇上了“萬眾一心”這種糟心事,所以履歷上不怎么光彩,也就只能靠耕作祖田,外加在絳城給人打工,才能維持生計。
有子三人,有女三人,六個后代都養活了,沒有夭折,壓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大。
要不是小弟中行云離家出走,整個家是真的撐不下去,養活六個孩子容易,養活一個中行云這樣的小弟,實在是難如登天。
松了口氣,心情也是大好的大哥想了想,對中行云道:“先祖教誨,恩雖小,思圖報。愚兄于市井之間,又嘗聞游俠兒多言李子重信,雖不知真假,卻也聽說‘一諾千金’故事,想必…縱有夸大,亦不遠也。”
“兄長教誨,云,謹記。”
微微施禮,明明是市井人家,但這種禮數,卻沒有廢棄。
并非是繁文縟節,只是很隨意的動作,卻讓人一眼便知,這不是蹉跎無膽的人家。
陪同的白馬里有司、役夫、軌長,都是跟著行禮,拿起手中的陶爵,共飲了一口濁酒。
不多時,門外又傳來了犬吠,很快有人進來稟報:“中行季,鄉大夫來也!”
白馬里不過是東郭四十個里之一,東郭在絳城屬于“鄉”這個行政單位,有專門的“良人”來幫忙國君治理,能在東郭鄉擔當“良人”的官吏,封爵就是鄉大夫。
和非都邑郡縣不同,東郭的鄉大夫,是有資格面見國君的,也就是朝會的時候,能湊在大殿里找個位置。
“鄉大夫怎會來此?!”
中行大哥有些驚詫,但轉念一想,自家小弟現在這身行頭,實在是貴得嚇人,黃金跟板磚一樣往外掏,更別說之前帶來的布匹,那都是上好的“白沙麻布”。
這麻布,中行大哥在市場見過,非常貴,而且質地跟尋常的麻布不一樣,不需要讓人穿久了才會軟,它本身就有點軟舒,貴人穿在身上,也不會覺得難受。
而小弟隨手就弄了二十匹回來,這真是…大手筆啊。
不過再大的手筆,也比不過那一堆黃金。
鄉大夫就算官爵再高,當官一年下來,算你三五百石,那也沒多少。
“正當其時。”
中行云聽說東郭鄉的一把手前來,面帶微笑,他此次衣錦還鄉,并非只是為了顯擺,也是為了壯大聲勢,好把鄉大夫吸引過來。
有了鄉大夫,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白馬里的人沒有在宅院中等候,都是老老實實地出門迎接鄉大夫。
遠處逐漸有牛車進來,也有車馬,不過都是裝了貨,鄉大夫身份尊貴,卻也沒有坐馬車,坐的是牛車。
悠哉悠哉到了跟前,牛車上,下來一個老者,身材不算高大,但是精神矍鑠,脖頸上裹著一條狐裘,見了簡陋院墻之外的人群,倒是先行了一禮。
“見過良人!”
本地良民很是恭敬地行禮。
東郭鄉正牌良人還禮之后,面帶微笑環視四周:“老朽叨擾,勿怪勿怪。”
說罷,他又招了招手,后頭的車馬就向前,只聽東郭鄉老良人沖四周道:“聞治下有賢才出,當慰國人。中行季子出仕吳國,還需牢記,己身乃東郭所養。”
車馬上前,有壇壇罐罐還有木炭布匹之類的東西,要說值錢,放以前的中行家來看,絕對是值錢,能養活不少人了。
要說不值錢的話,這么些東西,也就是郢爰上面掰一塊下來的檔次。
不過老良人顯然會做人,手指點了點一輛小車:“有東郭藏書一車,乃老朽少時刻本。賢才遠行,當贈之。”
“長者厚賜,云,深謝之。”
長長地作了一揖,一揖到底,中行云的禮數,讓老良人很是滿意,不住地拂須。
不過不等老良人夸贊兩句,中行云直接起身看著他:“長者有提攜之恩,云自當圖報,愿出十金,以助庠序。”
一聽才十金,鄉大夫頓時覺得這中行家的小子,還真是摳門。
小砸,你這點兒錢,讓老夫很為難啊。
只是當兩個隨從捧著兩坨黃金出來的時候,鄉大夫突然一個趔趄,捂著心口差點閉氣過去。
要不是隨行小廝眼疾手快,可能鄉大夫就要當場撲街。
捂著心口,順了好一會兒氣,老良人這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老…老朽,當…當為中行家,立…立碑也。”
沒辦法,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就算黑掉九成九,也夠打發本地土鱉啊!
不過鄉大夫人老成精,自然曉得手頭有了兩坨黃金,那就不能吃獨食。
盯著自己的人,恐怕不會少。
要知道,這可是單位的合法收入。
單位的合法收入,要變成自己的合法收入,很難嗎?
不是說要助一下庠序嘛,辦學這種事情,沒有房子怎么可以呢?
孩子是晉國未來的希望,是晉國的花朵,他們這些園丁,修一個大花園,是很合理也很符合邏輯的事情。
至于修花園的過程中,是誰來做工,跟鄉大夫是不是親戚,很重要嗎?
正所謂,要聽其言,但更要觀其行啊。
結果對國人,才是最重要的啊!
想到這里,鄉大夫老淚縱橫,人生在世,不就是為了給人民做一點微末的工作,一點微小的貢獻嗎?
至于立碑這個事情吧,反正四十個里總有石匠要出力役,到時候順便刻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誰不愿意義務勞動,誰就是反對東郭鄉的教化事業,是對晉國未來的背叛,當誅!
常言道:情比金堅。
有了黃金在前比較,東郭鄉白馬里的人民群眾,頓時明白高尚的情操,是比黃金還要堅固的事物。
隨后官民同樂,堪稱魚水情,一起吃吃喝喝唱唱跳跳,晚上還點了社火,祭祀一下祖先。
跳儺戲的老鐵們更是把中行氏先祖怎么干蠻子的故事演了一遍,總之一句話,中行季子啊,這是根正苗紅,妥妥的自家精英。
完事兒之后,中行云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說是鄉大夫要是有空的話,能不能一起出去逛逛街,拜訪拜訪絳城的賢才,他中行云從個人角度出發,是很想增長見識,然后多交幾個朋友的。
把兩坨黃金揣好的鄉大夫表示這算個事兒嗎?這能算是要求嗎?這是我作為一個長者的基本素養,是應該的,是本來就要做的,需要提嗎?
然后鄉大夫就說了,拜訪誰?只要老朽認識的,那肯定能走一遭啊。
當然了,商人的話,就算了,老朽不能給商人站臺做廣告。
中行云表示兩家都是賢良之后,一個是魏氏,一個是胥氏。
聽了這話,鄉大夫頓時大喜,表示這還尋思啥啊,就明天吧,只要是老朽認識的魏氏、胥氏之家,老朽肯定帶到!
有了老大夫這句話,中行云就讓兩個隨從,把江陰會館之后又送過來的酒食,提了兩壇“白沙釀”,放在了老良人的牛車上。
都在酒里。
交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