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
揚州城郊。
一座破廟中。
傅君婥好不容易從劍雨如瀑中掙脫,剛要反擊,就聽唰的一下,頭上的竹笠一分為二,露出她很能打的顏值。
但這面對飄然退開,按劍而立的林一江,毫無卵用。
林一江輕撫簫身,劍吟長起,悠揚婉轉,語氣卻是極為冷酷:“閣下用史萬歲寶玉,以楊公寶庫為誘餌,欲令我中原各路豪杰廝殺爭斗,居心叵測,今日我的這柄‘良辰’,要見血了。”
傅君婥的眼中露出熊熊的火焰,那是仇恨的光芒:“見血?你們晉陽書院上下,都沾滿了我句麗人的鮮血,又何必惺惺作態?”
“那是你高句麗先犯我大隋邊境,自取滅亡,怪得誰來?”
林一江不想在這方面多作爭辯,無論是誰對誰錯,哪個國家的人,肯定是向著自己國家的。
所以傅君婥所為,他并不奇怪,卻絕對無法容忍。
師父從小教育眾弟子,反復強調,大是大非一定要分清楚。
何為大是大非?
師父卻沒有強行灌輸,而是讓他們出去游歷,到時自然明白。
林一江游歷天下時,出塞見到突厥磨刀霍霍向中原之際,深刻明白了這個道理——
國家民族大義面前,一切都得靠邊站。
當這位簫劍劍光再起,直刺傅君婥時,遠處一個相貌普通的男子放下望遠鏡,遞給身邊另一位:“拳王,你能在這家伙劍下撐過幾個回合?”
這接過望遠鏡的輪回者,外號雖然叫拳王,身材卻不高大,與一眼看上去就是大肌霸的炮王差得遠了,但細細觀察,他的線條流暢優美,同樣蘊含著一股可怕的爆發力。
但用望遠鏡看了片刻,他就沉默了,似乎被傷到聲帶,略有些粗啞的聲音響起:“你呢,你的脫殼忍者能擋住多久?”
這種詢問,其實都是恰著檸檬問酸甜——明知故問。
兩人一個叫袁朋,另一個外號拳王,在一星級都是好手,否則也不敢進這個世界闖蕩。
聯手的話,對上二星級強者倒也有一戰之力,但面對林一江這位與宗師僅有一步之遙,也就是二星級巔峰的劇情強者,基本上就是送了。
袁朋琢磨了一下,飛速向后撤去:“先退,等到兩人兩敗俱傷,傅君婥畢竟是大宗師傅采林的首徒,跟這個人應該是五五開!”
他懷疑,那個簫劍早就發現了窺視,只是為了解決傅君婥,沒有理會罷了。
劇情人物的戰斗智慧都很高,有旁觀者在,自然不會拼得山窮水盡。
確實如此,林一江此行的任務本來是《長生訣》,但他還未到江南,就發現楊公寶庫一事傳得沸沸揚揚,稍加分析,覺得不對,順藤摸瓜,找到了幕后黑手。
傅君婥的陰謀其實算不上高明,但她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充分利用了江湖中人的貪欲,就足以制造出大的混亂。
畢竟楊公寶庫不僅是實際的利益,更代表無與倫比的名聲。
得寶庫者,得天下,這對于那些野心勃勃之輩,誘惑太大了,哪怕只是一絲可能,也愿意派出手下去嘗試。
而傅君婥就四處煽風點火,挑撥離間,令各方勢力沖突越來越激烈。
原劇情里傅君婥同樣是用楊公寶庫為誘惑,挑撥中原各大勢力相爭。
那是不希望大隋重新強盛,希望中原越困難越好,再無可征高句麗之力,相當于未雨綢繆。
但現在,高句麗已經滅國,傅君婥所為,變成了復仇血恨,外加妄圖復國,手段更加狠毒。
所以這一刻,兩人毫無保留。
電光火石間,傅君婥向林一江刺出十九劍,林一江還了一劍。
對比極為強烈。
傅君婥所施展的,自然是傅采林的一十九路弈劍術。
這門劍道絕學,是傅采林從奕棋之道中悟出。
圍棋,是三皇五帝中的堯所造,后代代相傳,到了南北朝時期,流傳入高句麗。
傅采林從中悟出武道至理,將戰場當成活的棋盤,其間千變萬化,使劍就如下棋,每出一劍,便如下一著棋子,故名弈劍術。
這個時代的棋盤本是橫豎十七道,傅采林年輕時便創出十七路弈劍術,縱橫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種變化,后來突破至十九路,合三百六十一種變化,晉升大宗師。
隨后在滅高句麗一戰中,裴矩就在他衣衫寫下三百六十一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破盡弈劍術變化,傅采林驚為天人,自削一字,自稱“奕劍師”,攜弟子退避歸隱。
那個時候,傅君婥還小,等到長大后,來到高句麗的故土,看到大隋的官員在上面耀武揚威,看到那一張張畏畏縮縮的同族面孔,心中涌起滔天仇恨,要向中原隋朝,向晉陽書院復仇。
因為隋朝滅她的國家,而裴矩敗她師尊,高句麗的王,則是被晉陽書院院長,裴矩的大弟子“慧劍”尚明月所生擒。
正如林一江所想的那樣,傅君婥自然不會理會五胡亂華時期,高句麗趁火打劫,侵占中原土地,也不會管高句麗遭到亡國,是他們挑釁在先,連年侵擾邊境。
誰對誰錯不重要,誰亡國誰最慘,仇恨與復國之念,將她的劍意推到新的高度,至為森肅的尖銳劍氣,無孔不入地刺向林一江周身要穴。
唰!唰!唰!
兔起鶻落之間,十八劍就遞了出去。
傅君婥沒有絲毫保留,通過縱橫交錯的劍氣,在林一江的周遭布置出一道力場,仿佛化作虛無的棋盤。
接下來林一江每一下招架避讓,都將落入弈劍術的掌控中,選擇的余地會越來越少,直至逼到絕境,被積蓄到最強的一劍斬殺。
然而那是設想,真實情況卻是,林一江對那絢爛到極致的劍光視而不見,手中的短劍良辰慢吞吞地刺出。
二十四節氣驚神劍秋分!
秋分是秋天的第一個節氣,標志著孟秋時節的正式開始,同時也代表著秋忙秋收的到來。
當林一江刺出這慢吞吞的一劍,就好像是播種忙碌了一年的農民,終于迎來了豐收。
他播種的是日積月累的武道修煉,收獲的則是大巧若拙,于不變中蘊含千變萬化的無敵一劍。
當僅僅一尺長的良辰刺出,最初是一點劍芒,然后是呼嘯劍風,再之后變為一堵凝如實質的墻壁,到了最后,則是一道鋪天蓋地的龍卷旋風。
在這可怕的一劍下,傅君婥只覺得她所謂的弈劍術就如飛蛾撲火,投入其中也不會激起半點波瀾。
但這電光火石之間,她不僅刺出第十九劍,更于收招的最后,誕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仿佛真正跳出棋盤,精妙至難以想象,將那似虛似實的龍卷直接撕開。
殺意畢露。
可這二十劍,依舊落空。
因為林一江好似早有所料,倏然間抽身而退,退到數丈開外。
傅君婥一劍落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就見這位好整以暇地開口:“師父說過,傅采林這十年中,定能悟出第二十劍,弈劍術突破棋道之極,而什么時候能悟出二十一劍,就有資格再與他一戰了!”
傅君婥臉色劇變,心中浮現出恐懼。
她在告別傅采林南下時,確實聽到師父嘆息,弈劍術的二十劍,是真正的棋手一劍,可如果要追趕“散人”裴矩,還力有未逮,必須創出第二十一劍,突破凡人極限。
結果這一切全部在裴矩的計算中。
傅采林的進境,絲毫逃不出那位天下第一人的眼睛。
而林一江又緊接著道:“而我師尊這十年來,在二十四節氣驚神劍的基礎上,又創出了截天三劍,我學了五年,只學會了第一劍的前一半,請指教!”
傅君婥臉色煞白,在短短的兩句話中,心中已是戰意全無,但林一江已經不理會她了,良辰劍一擺,整個人緩緩升起,竟似卓立虛空,神采飛揚,然后驟然消失。
再出現時,他已經到了傅君婥身前,然后一劍刺入她的胸膛。
截,有截止、截取、截斷三重意義。
林一江此時施展的第一劍,正是截止之意,這一瞬間,他仿佛截止了這一方小天地的時間,以致于傅君婥根本反應不及,劍就已到了。
此戰關系到高句麗余孽,林一江的態度截然不同,再不似跟石龍那般帶著切磋性質,保留著對前輩的尊重,而是一劍必殺之。
不過瞬息之間,傅君婥雖然再也來不及抵擋閃避,千錘百煉的身軀卻向著一側平移三寸,以致于這一劍并未穿心而過。
但那無堅不摧的劍氣,已經幾乎震斷了她的心脈,她狂噴一口鮮血,粒粒血珠卻也蘊含著劍氣,袖中更是綻放出一道厲芒。
面對這種同歸于盡的招數,林一江也只能避讓,倏然拔劍,往后飄退。
按理來說,傅君婥受此重創,絕對逃不出林一江接下來的攻擊,但就在這時,兩人中間的泥土倏然間裂開,鉆出了一個寵物小精靈來。
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寵物小精靈,乍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只半人高大的蟬,頭部寬而短,兩只眼睛鼓起,腹部呈長錐形,左右有三對膜翅。
只是這只蟬大了許多,還是空心的,可以從它身軀的縫隙中看到一團扭曲不定如星云狀的存在,同時它的頭頂上懸著一個光環,西方天使專屬的那種。
這就是脫殼忍者,原型來自于忍者中的“空蟬”,利用制造的分身逃脫,是一種擅于防守反擊的寵物小精靈。
防守靠的是神奇守護,直接免疫絕大部分攻擊。
反擊則靠靈魂沖擊。
所以當它出現在林一江和傅君婥的中間,第一步就是直接承擔了林一江的劍氣,然后兩邊的膜翅一顫,一股奇異的沖擊波擴散出去。
林一江周身鼓蕩起護身真氣,卻也悶聲一哼,鼻中流下兩道鮮血來。
當他晃了晃腦袋,發現那個奇怪的蟲子已經不見了蹤跡,隨之消失的,還有傅君婥。
他收劍歸簫,劍眉一皺,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他年紀雖然不大,但十幾歲就開始行走江湖,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門派勢力,朝堂的世家門閥,乃至外族的強者流派,都很是熟悉,卻沒有見過這類招數。
石龍之前被救走,那從天而降的掌法就很古怪,現在這個巨大的蟲子更是如此。
接連兩次,不能歸于巧合了。
“不對,這蟲子有些眼熟!”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細回憶起來。
猶記得師尊曾經反復講過靜念禪院一戰,有十二妖星,殺得北周禁衛和佛門武僧血流成河,倒是多虧了“邪王”石之軒力挽狂瀾。
而那些妖星的能力,就被專門開辟了一門選修課程,林一江還上過,現在想起,其中畫下的一頭巨獸,就與這蟲子的風格有幾分相似。
難道說…
林一江微微搖頭,區區兩場,還不能看出什么。
但這件事關系重大,必須要弄清楚。
“可以了!那家伙沒有追上來!”
袁朋和拳王一路飛奔,發現身后毫無動靜,終于松了口氣,將昏迷不醒,血染衣襟的傅君婥往地下一摔。
袁朋看著這登場時很威風,卻不堪一擊的劇情強者,恨鐵不成鋼:“該死的,強弱懸殊這么大?你是大宗師的大弟子啊,爭點氣好不好?”
拳王言簡意賅:“畢玄的大弟子已經被殺了。”
袁朋語塞,旋即惱羞成怒:“現在怎么辦?那個人把傅君婥重創了,雙龍的引路人肯定改變了,如果變成那家伙,還有我們什么事情?”
拳王也皺起眉頭,一向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他,不代表沒有思考能力,只是也不強,看著傅君婥:“我們把她送回傅采林身邊,走那條大宗師的路線怎么樣?”
袁朋搖頭:“不怎么樣,高句麗已經被滅了,雙方是深仇大恨,我們就算把她送回去,怕也是惹得一身騷,能撈到多少好處?”
拳王覺得頭疼:“那就沒我們的事情了?那家伙雖然是劇情人物,不就相當于是輪回者,搶了我們的活?”
一語驚醒夢中人,袁朋順著這思路想想,滿臉就跟便秘一樣。
以前輪回者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利用先知先覺的優勢,取代傅君婥、石龍這類劇情人物,向雙龍這種剛剛起步的劇情主角施恩。
以雙龍重情義的個性,等感情深厚了,還不是任由他們拿捏?
所以總結一下,就是…
走劇情人物的路,讓劇情人物無路可走。
可這個世界,這些不在原劇情里的晉陽七劍,把輪回者要做的事情給做了,傅君婥退場,這家伙十之八九接上去,那還要輪回者干什么?
變成了…
走輪回者的路,讓輪回者無路可走?
報應么?
“去特么的報應,瞎想什么!”
袁朋晃晃腦袋,突然記起了之前的聯絡:“我們聯系玩家,不要說傅君婥重傷,就說傅君婥被打跑了,把那家伙拖下水,再集合所有的力量,跟這個吹簫的干一場!”
輪回者之間,有福不見得同享,有難一定要同當,拳王頓時點頭。
兩人馬上發出通知,言明地點就在揚州城外北郊。
果不其然,小半個時辰后,玩家和咬著新竹子的天災出現了。
袁朋迎上去,看著天災,有點滿意,這種古里古怪的家伙一般都很強,但對于就兩個人到來又有些不滿:“玩家,你剛才不是說還有一人的嗎?為什么沒來?”
玩家臉上露出古怪之色:“他說既然原劇情靠不住,就干脆由我們輪回者去教雙龍《長生訣》,所以他就去了。”
袁朋和拳王一怔,臉色立刻難看起來:“這不鬧么?我們一般都是借力打力,做出引導,想要完全取代劇情人物?沒幾個人能做到的!”
要知道寇仲徐子陵學會《長生訣》,不單單是靠他們極高的天賦、極低的文化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還有傅君婥武學理論基礎的傳授和自我犧牲的成長推動。
娘也不是白認的,傅君婥被兩個人舔開心了,就將傅采林自創的《九玄大法》根基交給了兩人,那是大宗師的功法和理念,這其實才是一個外掛,然后促成了后面的功成。
否則真要什么都不會,直接拿本秘籍給他們,連穴道都認不準,那學個屁的《長生訣》。
開掛也要講基本法的嘛。
而輪回者最差的,就是基本功了,讓他們給雙龍深入淺出地傳授基本功,達到可以修煉《長生訣》的地步,必須古武側強化就不說了,一星級肯定不成,三星級來才差不多。
這一步就很難了,更別提后面還有逃避宇文化及的追捕和自我犧牲。
主角的尿性誰都知道。
父母雙亡是基本操作,最初遇到的人也基本沒啥好下場。
如果是一個老爺爺,那肯定要安詳的去世一下,以激勵主角;
就算傅君婥是個年輕女子,一旦認了娘親,那就是立好了旗。
她不死,怎么能讓雙龍在哭天搶地之中發憤圖強?
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成長。
所以輪回者怎么代替啊?
假死么?
那操作起來可太費勁了!
但這一刻,玩家轉述道:“他說上個世界宗師手把手傳授過基本功,那個不缺,激勵上也不需要假死,《長生訣》其實不難學,他先學會,再教雙龍,就搞定了。”
袁朋給堵得說不上話來,拳王捏了捏拳頭:“這家伙誰啊,這么囂張?”
“月關。”
“契約黃裳的那個月關。”
(輪回者袁朋由書友“雷殛”提供。)
(輪回者拳王由書友“書友20170101134113916”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