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一回頭,卻見身后是他的岳父獨孤立秋,旁邊幾名親衛臉色尷尬,顯然獨孤立秋不讓他們出聲。
獨孤立秋笑瞇瞇問道:“賢婿怎么會在這里?”
郭宋連忙行禮笑道:“出來走走,了解一下行情,這家店的軋棉機有點意思,所以看得仔細一點。”
“這是侯莫陳家族的店鋪,他們家現在專門做軋棉機,這個只是展示用的,他們家族在新豐縣還有一個水力軋棉機。”
“水力軋棉,是什么樣的?”郭宋不解地問道。
“就像灌溉水車一樣,利用河水推動水車,水車轉動帶動鐵軸轉動,同時帶動兩臺大型軋棉機,一天能軋上百斤棉花。”
郭宋頓時有興趣了,連忙問道:“是在新豐縣?”
獨孤立秋點點頭,“他們家準備造二十臺水力軋棉機,一天可以軋上千斤棉花,以后市場上這種小型人力軋棉機就見不到了,不過現在是冬天,河水都結冰了,你有興趣的話,可以開春后去看看。”
郭宋興趣濃厚,居然出現利用水力驅動的軋棉機,他有空真要去看看了。
兩人來到最大的一家棉店,這是獨孤家的產業,店名叫做云棉,占地足有四畝,修建了一座很大的倉庫。
獨孤立秋請郭宋在二樓貴客房坐下,郭宋喝了口茶笑問道:“岳父對安西的考察還滿意吧!”
“還不錯,土地肥沃,陽光充足,灌溉水源也有,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人口太少,勞動力不足是很大的問題啊!”
郭宋沉思片刻道:“勞動力不足的問題一時半會兒還解決不了,不過辦法也有,比如招募人手去安西打短工,種一兩年棉花,包吃包住,一年掙四五十貫錢,應該有人愿意去,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徙罪犯,但罪犯畢竟人數不多,然后的辦法就是軍戶,一家人遷徙過去,各種優厚條件給足,我覺得還有不少軍隊家屬愿意去。”
獨孤立秋連忙問道:“那有沒有實施計劃?”
郭宋點點頭,“明年夏天準備在河北招募,我們在豐州有經驗,稅收待遇,土地分配,人口安置什么的,一旦開始著手實施,還是比較容易。”
停一下,郭宋又笑道:“但這種人口遷徙是長期的過程,十幾年甚至數十年時間,而且他們都有自己的土地,不太可能會替你們做事,我覺得眼下對于你們,還是招募短工比較合適。”
獨孤立秋嘆了口氣,“我們也是這樣考慮的,事實上,我們已經開始招募短工了,四十貫一年,包吃住,關中不太好找人,但巴蜀那邊容易招募到人。”
這時,獨孤立秋又道:“賢婿,你覺得關隴世家真的沒有希望了?”
這是孤獨立秋在心中憋了很久的話,也是所有關隴世家的心聲,難得今天遇到郭宋,他索性鼓足勇氣問出來。
郭宋淡淡笑道:“不是岳父指的希望是什么樣的希望?如果是想和從前一樣控制軍隊,那確實是沒有希望了,但如果只是想從軍或者從政,我覺得沒有什么不可以,立下功勛就能升職加官,考上科舉也能從政,從來就沒有任何限制,我沒有記錯的話,今年侯莫陳家就有一個子弟考中了進士吧!”
“對的,第九十一名,侯莫陳禪師,現任太原府交城縣主簿。”
“那就對了嘛!科舉是公平的,對任何人都沒有歧視,哪怕是朱泚的侄子能考上,我們也一樣錄取,更何況關隴世家。”
“我明白賢婿的意思了,我會轉告給大家。”
郭宋又笑道:“不過我有一個建議,岳父和其他關隴世家可以考慮。”
“賢婿請講!”
郭宋不慌不忙道:“其實我更希望關隴世家利用自身的雄厚資財,做大型工場,像長孫家族的造紙,就很有氣勢,還有侯莫陳家的軋棉機,居然是用水力驅動,等開春后,我要組織官員們去參觀。”
“殿下說得對,我也勸大家向大型工坊方面發展,不知殿下有沒有好的產業建議?”
“紡織不就很好嗎?棉布將來會成為主流,還有波斯甜菜開始在北庭種植了,這個可以用來榨汁熬糖,將大大豐富食物的品種,然后還可以造船,造大海船,造多少,軍方收購多少,其實只要圍繞著衣食住行四個字發展,基本上就能做成大產業。”
獨孤立秋點點頭,“說到紡織,我倒是想和賢婿聊一聊,其實獨孤家族在太原有家很大的紡織工場,有一千臺織機和五百架紡車,主要紡織細麻布,本來我也想紡織棉布,但工場的管事告訴我,棉花紡線比較困難,它纖維短,容易斷不說,紡出來的布還比較粗,如果有像木綿那樣絨比較長,那么紡出的線就會又細又結實。”
“岳父說得一點都沒有錯,現在棉花最大的問題就是纖維短,不容易成線,主要是品種不太好。”
“這就是我去的安西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想尋找長絨棉花。”
郭宋搖搖頭,“找不到的,安西沒有這種長絨的棉花。”
獨孤立秋笑道:“你別說得這么肯定,還真被我找到了。”
郭宋一怔,“什么樣子的長絨棉?”
獨孤立秋拉了一下繩子,外面鈴鐺聲響起,片刻,管事走了進來,躬身道:“家主,有事吩咐嗎?”
“你去倉庫把那個黑箱子拿來,就是我從安西帶回來那個黑箱子。”
管事快步去了,不多時,拎了一只黑箱子進來,放在桌上,行一禮退下。
獨孤立秋打開黑箱子,郭宋湊上前細看,里面全是棉桃,大部分都綻放了,顯然比現在的棉桃大了不少,郭宋心中一驚,連忙取出一個仔細觀察。
品種沒有變,還是一樣,但棉桃就長得大,棉花雪白,像云朵一樣,他慢慢向外扯棉絮,纖維長度至少是現在棉花的一倍。
郭宋頓時又驚又喜,這是長絨棉啊!怎么可能有。
“這種長絨棉桃,岳父是在哪里找到的?”郭宋急問道。
“在焉稽鎮,當地一個烏孫人種植的,他種了幾百畝棉田,然后就只有一分地的棉花長得大,他說是異種,我就把它全部買下來,這里只是一部分。”
“那棉籽有嗎?”郭宋又追問道。
“肯定有,我特地保留下來,明年試種一下,如果賢婿想要,我可以給賢婿一部分。”
“這太好了,如果能種出長絨棉,我會在中原大規模推廣,取代麻。”
郭宋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長絨棉,應該是一種變異,很可能只有一代,如果這種長絨棉能代代傳下去,這對紡織的發展將是一個極大的促進。
兩人閑聊了小半個時辰,郭宋便起身告辭,獨孤立秋也回府了。
郭宋隨即來到東市的中部,這里被郭宋稱為長安的金融街,四家柜坊的總店都在這里,他上次來過的寶元柜坊、獨孤家族的保利柜坊、蕭家的富利柜坊、還有就是李安、張雷和郭萍合伙開的寶聚柜坊。
寶聚柜坊中,李安和張雷各占了四成的份子,郭萍占了兩成的份子,她也從不過問柜坊經營,而李安年紀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對柜坊平時也不多問,現在主要是張雷負責經營。
張雷前段時間去了河北,也不知道他回來沒有?郭宋想找他聊聊,問一問幽州的情況。
郭宋走到寶聚柜坊門口,只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給一匹馬梳毛,郭宋不由對他多看了幾眼,心中微微詫異。
這個男子穿著寶聚柜坊的黑紅長袍,腰挎寶劍,應該是伙計或者護衛之類,但直覺告訴郭宋,這個男子絕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一種凜冽的殺機,他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這種氣質應該是長期的軍旅生涯中培養出來的,而他身上的殺機是戰場上的沉淀。
正好這個男子抬頭看了郭宋一眼,他凌厲的目光仿佛要將郭宋看穿了一般,他眼中也露出一絲驚訝,他顯然也讀懂了郭宋那種身經百戰養成的氣質。
‘寶聚柜坊居然還有這種人,這是怎么回事?’郭宋暗暗思忖道。
郭宋走進大堂,正好張雷和大掌柜從后面走出來,張雷也看見了郭宋,眼睛一亮。
“師弟,你怎么來了?”他又驚又喜問道。
“我來東市逛逛,順便看看你回來沒有?”
“你來得巧,我昨天半夜剛到長安,我還在想有時間找你喝一杯。”
郭宋微微一笑,“現在就快到中午了,我請你!”
“不用客氣了,我正好叫了酒菜,馬上就送來,我們去后院喝一杯,我還藏了一瓶老葡萄酒,外面可是喝不到的。”
郭宋欣然點頭,跟著張雷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