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寧其實已經是某種形勢上的藩鎮了,整個西川都控制在崔家手中,崔寧出任劍南節度使并不是朝廷任命,他在十年前擊敗并殺死了當時的節度使郭英乂,掌控了整個西川軍權,然后向朝廷表態效忠,朝廷才被迫承認他為劍南節度使,這一任就是十年。
不出意外的話,下一任是他兄弟崔寬接任,使劍南節度使成了崔家的世襲,這也是崔寧不用得到朝廷的批準,就直接任命薛勛為簡州刺史的底氣所在。
楊子琳造反,看起來似乎就是想效仿當年崔寧的方式奪權,只是他失敗了。
坐在堂上的賓客都是劍南節度府的官員,崔寬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家聚一聚,賓客中并沒有看見薛勛,估計他是坐在另外一個客堂內。
韋皋快步走上前,低聲對崔寬說兩句,崔寬起身笑道:“原來是宋公子,我早就想當面致謝,若不是宋公子及時報信,我崔寬已經被閻羅王下油鍋了。”
郭宋回禮道:“崔長史過獎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宋公子不用謙虛,來!請坐。”
崔寬熱情地招呼郭宋坐下,韋皋也坐在郭宋身旁,他微微笑道:“剛才長史在聊些什么?”
崔寬呵呵一笑,“我們都在說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聊一點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我們在談論蜀中第一美女是誰?韋判官有沒有什么人選?”
說起蜀中第一美女,大家都眉飛色舞起來,這個話題確實很讓人感興趣,郭宋心中卻暗暗提高了警惕。
韋皋捋須道:“說起蜀中第一美人,我當然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比較欣賞簡州薛長史的女兒,才貌俱佳,堪稱絕代佳人。”
眾人撫掌大笑,崔寬更是欣然道:”看來英雄所見略同,我們這里基本上都一致認為她稱得上蜀中第一美人,不知她今天來了沒有?”
“這個就要問問宋公子了,他是薛長史的晚輩,薛才女來了沒有,他最清楚。”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郭宋望來,郭宋心中著實惱火,他淡淡道:“各位抬愛了,薛姑娘很快就要回長安了,算不上是蜀中之人,蜀中第一美人的稱號她擔當不起。”
崔寬很驚訝,“好好的,為什么要回長安?”
“不安全吧!”
郭宋冷冷道:“垂涎她的人太多,還是回長安能安靜一點。”
眾人都略略有些尷尬,這時,劍南節度使府倉曹參軍王文志問道:“請問宋公子在哪里高就?”
眾人轉而將矛盾對準了郭宋,韋皋心中暗叫不妙,剛才郭宋說話帶刺,可能得罪了在座的一班官員,他感覺到了大家對郭宋的不滿。
郭宋端起茶盞道:“高就談不上,在長安整天無所事事,四處游蕩,這次就是來巴蜀游玩。”
王志文譏諷地笑道:“莫非宋公子就是傳說中的游俠兒?”
游俠兒就是長安地痞無賴的統稱,說某個人是游俠兒,絕不是好話,而是在罵某個人是地痞無賴。
客堂里頓時一片哄堂大笑,很多人笑得更是肆無忌憚,仿佛在發泄剛才郭宋譏諷他們垂涎薛才女美色的報復,連崔寬也是笑而不語,沒有阻止眾人對郭宋的嘲諷。
這時,堂外傳來一聲大笑,“呵呵,這里好熱鬧!”
這聲音好耳熟 郭宋向堂外望去,只見召王李偲快步走進了大堂。
李偲是以兩川觀察使的身份長駐成都,事實上,他這個官職是個空架子,沒有官衙也沒有下屬,他其實就是閑居成都,蜀中的官員們都知道他是在爭奪皇嗣中的斗爭中出局,被流放到巴蜀。
但不管怎么說,他畢竟是大唐親王,地位崇高,連崔寧都感覺李偲肯來參加壽宴,是崔家的榮耀。
眾人紛紛起身見禮,郭宋抽一個空,想從旁邊溜走,卻被韋皋一把抓住,“賢弟干嘛要走?”
他這一聲吸引了李偲的目光,李偲看見了郭宋,驚訝道:“郭使君怎么在這里?”
郭宋實在躲不過了,只得苦笑著行一禮,“殿下,我們好久沒見了。”
李偲輕輕給郭宋肩窩一拳,笑道:“你這臭小子,來成都居然不見我,是不是怕我皇兄不高興?你告訴他,他那個東宮位子我現在一點都不稀罕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位宋公子到底是誰啊!竟然扯到了東宮太子,眾人都向崔寬望去,崔寬又向韋皋望去,韋皋更是一臉茫然,他只是買了郭宋的一塊玉,對他的身份卻是一無所知,還以為是個長安的富家公子,現在看起來,好像自己看走眼了。
這邊,郭宋在給李偲解釋道:“這次只是來蜀中游玩,在成都沒呆多久,有時間一定去拜訪王爺。”
李偲點點頭,“不過我還是要恭喜你高升,有人說你年少高爵,資歷不夠,我卻覺得你完全有資格,用軍功積累出來的,誰敢不服?”
崔寬已經意識到不對了,他連忙道:“殿下,能否給我們介紹一下這位年輕俊才?”
李偲啞然失笑,“你們都聊了半天,還不知道他是誰嗎?大唐最年輕的從三品高官,銀青光祿大夫、靈武郡公郭宋,前段時間我記得成都不是傳聞過他的消息嗎?”
大堂內頓時一片嘩然,驚愕、震驚、羞愧、懊惱,各種表情出現在一眾官員臉上,剛才出言譏諷郭宋的王文志更是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自己出言不遜,得罪人了,雖然郭宋現在是朝官,可誰知道他會不會來巴蜀出任高官?
崔寬急忙上前行禮,“原來是郭使君,下官失禮了,請使君莫怪!莫怪!”
郭宋回禮笑道:“我只是以私人身份來巴蜀游玩,不想驚動崔長史,各位繼續聊,我先失陪一會兒。”
身份被揭穿會影響到薛勛,他得趕緊給薛勛說一聲,他抱拳行一禮,又向召王說聲抱歉,匆匆向堂外走去。
崔寬急忙給韋皋使個眼色,韋皋從懊惱中醒悟過來,連忙追了出去。
“宋....不!不!郭使君稍等。”
郭宋走出大堂,停住腳步,對趕上來的韋皋歉然道:“我剛才說了,是以私人身份來游巴蜀,所以隱瞞真實姓名,韋兄莫怪!”
“哎!是我太愚鈍了,一般人哪有那么大的魄力率一千士兵直搗瀘州,我應該想到使君不是一般人才對。”
郭宋微微一笑,“楊子琳之事和我無關,不要把薛長史的功勞安在我頭上。”
韋皋怎么會不明白,郭宋是要把功勞讓給薛勛,他低聲笑道:“剛才大家談論薛姑娘的時候,我感覺使君有點動怒,使君來巴蜀,應該是為薛姑娘而來吧?”
“可以這樣認為。”
“那就能理解了,剛才大家確實無禮,我向郭公子表示歉意。”
“這和韋兄無關吧!”
郭宋不想再糾結此事,便岔開話題道:“我想找一下薛長史,不知他在哪里?能否韋兄幫幫忙。”
“我好像剛才看見他,我帶使君去。”
“不用,請他出來就是了,我想私下給他說幾句話。”
韋皋點點頭,“你稍等片刻!”
他快步向正堂走去 不多時,薛勛匆匆出來,他已經從韋皋那里得到了郭宋的具體官職,讓他心中著實有點不安。
“賢侄,你不該瞞著我!”
薛勛走上前低聲埋怨道:“如果你不想讓人知道,我也可以替你隱瞞,你應該告訴我。”
郭宋歉然道:“事出有因,請世叔見諒!”
薛勛當然知道郭宋隱瞞真相是不想讓自己尷尬,以免讓人以為自己是因為勢利才答應他們的婚事,實際上是為自己著想。
“賢侄,回頭我見到崔帥,把事情給他講清楚,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郭宋微微一怔,“節度使沒有和叔父在一起?”
“剛開始在,說了幾句話,他進內宅處理事情去了,現在不在。”
郭宋心中頓時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剛才在大堂他便知道,薛濤早已經被眾人關注了,嗜好女色的崔寧豈能對薛濤視而不見?
郭宋把剛才發生的事情低聲告訴薛勛,薛勛大驚失色,“這可怎么是好?”
“小魚娘貼身保護她的,現在應該問題不大,我想等會兒帶濤兒先走一步,宴會我們就不參加了。”
薛勛沉吟一下道:“你的身份已經泄露,這樣不辭而別,妥當嗎?”
“那依叔父的意見呢?”
薛勛想了想道:“濤兒可以先回去,我覺得你最好別急著離去,至少表面上要應付一下。”
“等會兒我看看情況再說吧!”
郭宋心中著實有些不喜,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采取果斷措施,斷了某些人的不良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