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指元載欺君罔上,目無天子?”李適問道 趙寬點點頭,“看來殿下也意識到了,郭宋這件事是一面鏡子,把很多事情都照出來了,天子任命郭宋為安西都護府長史,是因為個人喜好嗎?
并不是,收復安西的國策豈能靠個人喜好來決定?是因為郭宋是最佳人選,事實證明天子的選擇沒有錯,他完成了任務歸來,但元載非但不肯改正自己的錯誤,還變本加厲的打壓,不承認郭宋任職,不承認他出使安西的成果,不承認天子的國策,他元載把天子放在眼里了嗎?”
李適有點坐立不安了,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居然接受了郭宋的辭職。
趙寬沒有給他留面子,又繼續毫不客氣道:“郭宋辭去一切職務,就是給天子看的,他要讓天子知道,他為大唐社稷殊死奮戰,卻落得這個下場,殿下,你覺得天子還會坐得住嗎?如果天子還是保持沉默,那又意味著什么?”
李適額頭上的汗出來了,他滿臉羞愧道:“我竟然替元載做了幫兇!”
“殿下,其實老臣早就想勸你,但又怕傷及你的自尊,所以一直沉默,但今天你既然來找我,就說明你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危機,為什么魚朝恩死了,鄭王被徹底貶黜,圣上還不立你為太子?說句實話,召王李偲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你好,可圈可點,所以圣上還想再看一看。”
李適一驚,連忙問道:“我不太明白,請師父明言。”
趙寬嘆了口氣,“你是被身邊人蒙蔽,天天耍權謀手段,不顧大局,召王做了什么,首先大唐和思結部結盟,思結親自來朝覲天子,這是誰的功勞,沒有召王前年秘密出使思結,會有這個成就?
還是三個受降城重新啟用,又是誰的功勞?還是召王,召王被任命為河西節度使,按理只是一個虛職,可他卻真的跑去河西慰問士兵,郭宋從安西歸來,也是他代表天子去迎接,無微不至的關懷,這些天子都看在眼里,而殿下做了什么?
恕我直言,殿下太在意元載等人的想法了,殿下,召王以不爭為爭,事實上他已經在奪嫡之爭中占據上風了。”
李適再也坐不住,起身長施一禮道:“請師父教我!”
趙寬緩緩道:“顏真卿來長安已經很久了,卻沒有任何安排,被元載等人壓制著,你作為監國是不是該做點什么?
知政堂內韓滉和劉晏被打壓,所有的政令都是元載的意思,你是不是該有所行動?
恢復科舉已經喊了幾年,卻始終沒有落實,天下才能之士卻被藩鎮籠絡,你作為監國連這點魄力都沒有?
圣上給了你機會,你自己想想,監國半年你做了什么大事?整天就和一幫奸佞之臣廝混在一起,圣上能把社稷交給你嗎?”
李適大汗淋漓,如雷轟頂,他最終失魂落魄地離開了趙寬的府宅。
該去哪里?何去何從?
‘你自己想想,監國半年你做了什么大事?整天就和一幫奸佞之臣廝混在一起,圣上能把社稷交給你嗎?’
趙寬的話字字誅心,像刀一樣剜著李適的內心,令他痛苦萬分。
李適讓車夫不要回王府,帶著自己在大街上來回兜圈,最終他的馬車在皇宮前停下,他進了皇宮,長跪在父皇寢宮前,向父皇請罪。
三天后,郭宋過了蒲津關,進入蒲州,他沒有走中原,而是先進入河東,再穿過王屋山進入懷州,沿著黃河北岸而行。
這天黃昏,他們抵達了絳州的一座小鎮,小鎮叫做含口鎮,由于這里是官道必經之地,小鎮客棧和小酒館都不少。
一路上的食宿打尖都是由薛長壽負責,薛長壽是軍醫,三十余歲,是生活在京城的靈州人,他父親曾是朔方軍軍醫,家傳醫術,薛長壽武藝不行,也不會騎射,當初是作為特殊人才召入鷹擊軍,但他最后卻得以幸存,在千軍萬馬的激戰中居然能逃生,不得不說他命大。
薛長壽不僅醫術高明,人情世故也很老練,這次,郭宋帶著他,也是一個很好的幫手,事實上,郭宋想把他培養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長史,就前面那家店吧!”
薛長壽指著鎮子口一家掛著紅燈籠的客棧笑道:“長史,那家客棧好像食宿連在一起的,不如就去他家投宿。”
郭宋點點頭,“可以!”
六人催馬向客棧奔去,聽到馬蹄聲,一名伙計跑了出來,笑嘻嘻道:“六位爺來我們家投宿吧!”
“可有晚飯?”
“有!有!小店前面是酒館,后面就是客棧,上房都有的,馬交給我,各位先去吃飯。”
眾人翻身下馬,一名士兵牽馬跟著伙計去了后院,郭宋進了酒館,小酒館里頗為熱鬧,有六張桌子,五張都坐滿了客人,只有最里面的一張桌子空著,眾人在剩下的一張桌前坐下,薛長壽招手將酒保找上前,小聲地和他點酒菜。
郭宋打量一下這座酒館,酒館很破舊,不知多少年了,桌子上層層疊疊積了厚厚一層油,墻壁上大片墻皮脫落,露出里面的泥草芯,地上的泥土被踩得烏黑油亮,是一座典型的鄉村小酒館。
這時,負責安頓戰馬的士兵快步走進來,低聲對郭宋說了幾句,郭宋眉頭一皺,“你沒看錯吧!”
“錯不了,就是他們!”
旁邊薛長壽笑問道:“又看到那兩個人了?”
士兵點點頭,“我看見他們在斜對門的一家客棧投宿了。”
他們在華州遇到兩名官差,在蒲津關過黃河時,又看見了這兩名官差,現在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鎮,結果再次遇到這兩名官差。
一連三次遇到同樣兩個人,這僅僅只是巧合嗎?
薛長壽笑道:“或許他們也是去河北南部公干,去提取重犯,這種情況比較普遍。”
郭宋也知道京城公差常常去各地州縣提取重刑犯人的傳統,或許真的只是巧合碰到,郭宋便不再想這件事。
吃罷晚飯,他們來到后面客棧,房間已經訂好了,他們訂三間上房,郭宋單獨一間,薛長壽和一名士兵一間,另外三名士兵一間。
“大家早點休息,明天五更起床,吃完早飯就出發。”
眾人拿著油燈去了自己房間,郭宋的房間在二樓盡頭,房間很寬大,雖然陳設一般,但還算比較干凈。
這次出門,郭宋沒有帶長兵器,只帶了他的黑劍和弓箭,另外還有一只馬袋,他把馬袋放在門口,把黑劍和弓箭放在床頭,這時,一名伙計端來一盆熱水給他洗漱。
“生意好像還不錯吧!”郭宋笑道。
“這段時間還不錯,對面張氏客棧關門了,少了一個競爭對手,生意一下子好了很多。”
“對面客棧怎么關門了?”
“半個月前失火,燒了一半,不得不關門。”
郭宋心中有些奇怪,既然對面客棧關門了,那兩名官差怎么不過來?
“除了你們,小鎮還有別的食宿之地嗎?”
“鎮東頭還有一家,得走一段路,所以東面來的客人去他們家,西面過來的客人到我們家,我們兩家井水不犯河水。”
郭宋更加疑惑,又問道:“今晚除了我們,還有別人投宿嗎?”
伙計搖搖頭,“沒有了!”
他行一禮,又出去端熱水了。
郭宋一邊洗腳,一邊想著這件事,越想越感覺蹊蹺,這兩名官差為什么要舍近求遠,就是不來這邊客棧,他們就像在躲著什么人一樣。
一個念頭悄然從郭宋心底閃過,三次遇到這兩名官差,難道真是巧合嗎?
這兩名官差長手長腳,步履矯健,目光都十分銳利,一眼便是武藝高強之人,正因為他們是官差,所以郭宋沒有起疑心。
但現在他們一些有違于官差的舉動,終于讓郭宋起了疑心,按道理他們應該在西面二十里外的絳縣過夜,縣里有官方驛站,官差投宿,吃住都不要錢,省下的盤纏就是自己的,幾乎所有的官差都會占這個便宜。
偏偏這兩個官差居然沒有在絳縣過夜,而是跟著自己來到了含口鎮,還不肯在鎮口的酒館客棧投宿,完全不合常理。
想到這,郭宋起身來到隔壁,把五人都召集在一起,低聲道:“那兩名官差有點不對勁,今晚大家都睡在一起,不要睡在床上,打地鋪睡,警惕一點,”
五人連連點頭,薛長壽問道:“長史和我們一起嗎?”
郭宋冷笑道:“今晚我還是睡自己的屋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仙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