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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與虎謀皮

  隋唐時期,朝廷在靈州大量駐軍,尤其中唐以來,在這里設立了朔方節度府,統兵三萬。

  但一場安史之亂,幾乎把朔方軍拼光了,目前的朔方軍只有八千余人,負責鎮守靈州、豐州、宥州、鹽州和夏州等地,兵力分布太分散,抵御草原民族的騷擾和搶掠,就顯得有點力不從心。

  靈州城外官道上,一支護田隊凱旋而歸,一輛平板大車上拖著一頭體型巨大的野豬,足有四五百斤。

  在隊伍前面,郭宋正在聽新認識的朋友梁武給他講解靈州的形勢。

  “每隔一年的四五月份,薛延陀騎兵就會從北方草原殺來,掠奪人口和糧食,靈武縣城五年前曾被攻破,死了很多人,現在城內都修建了城堡,那是我們最后的防線了,我們梁家也有內城堡。”

  郭宋已經知道,這個梁武是靈武縣豪族梁韞道的侄子,當年他的祖先梁師都也曾是隋末梟雄,一度割據靈州稱帝。

  不過這個梁武很豪爽,身上沒有半點豪門子弟的紈绔之氣,尤其他刺殺野豬時那決然一劍,完全把生死置身度外,讓郭宋心中竟生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郭宋眉頭一皺道:“薛延陀部不是在貞觀年間被大唐滅了嗎?怎么又出現了?”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容叔,你知道不知道?”

  叫做容叔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郭道長有所不知,鐵勒各部都是由無數小部落組成,一般都是本部被攻滅,其他各部被回紇、思結、仆骨之類的瓜分,薛延陀部就算消失了。

  我聽說有幾支薛延陀的分支逃到金山西邊去了,后來得到葛邏祿人支持,又趁安史之亂殺回金山以南,吞并了數十個鐵勒小部落,又重新崛起了,現在金山以南又成了薛延陀的地盤,連回紇人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

  郭宋當然知道葛邏祿人,西突厥一支,在坦羅斯之戰中背叛唐軍,導致唐軍被阿拉伯聯軍擊敗,戰后葛邏祿人得到巨大的利益,占領了從碎葉到蔥嶺以西的遼闊地盤。

  它支持薛延陀部重新崛起,顯然是想把手伸進漠北高原,回紇和吐蕃爭奪吐火羅,后院不穩,被葛邏祿人看到漏洞了。

  “郭兄,你這次回來打算呆多久?”梁武笑問道。

  “應該不會太長,我還要去長安,這次來靈州主要是還俗落戶,然后再找一個朋友的父母。”

  “要不要我幫忙?”

  有地頭蛇幫忙當然好,郭宋便把韓小五的情況告訴,看看梁武能不能幫自己找到韓小五的父母。

  梁武滿口答應,韓在梁武縣也是大姓,他應該可以打聽到。

  不多時,一行人進了靈州城。

  靈州城又叫靈武縣,是隴右第三大城,城墻周長四十里,高大堅固,易守難攻,城外村落都搬進了城內,使城內人口眾多,足足有二十余萬。

  此時是下午時分,大街上十分熱鬧,熙熙攘攘,人流不息,很多人都圍上來看大車上的野豬王,不住地驚嘆。

  梁家在城北,郭宋要去的郭家在城南,他們該分手了。

  梁武取出半尺長的野豬獠牙遞給郭宋,“這是你的,野豬實在太大,就不給你了。”

  野豬最值錢就是野豬獠牙和野豬皮,郭宋剛才聽容叔說,好像梁武的伯父一直想用野豬獠牙做刀柄。

  郭宋搖搖頭,“這個給你伯父,我用不著,下次梁老弟請我喝杯酒就行了。”

  “好!我過兩天一定來請兄長喝酒。”

  梁武也不矯情,向郭宋拱拱手便帶著一幫手下告辭了。

  郭宋問清了路,牽著青驢向城南走去。

  靈州城內最大的特點便是分布著九座很大內城堡,這是五年前城池被攻破后修建,如果城池再次被胡騎攻破,那這九座內城堡就是最后的防線了。

  郭宋聽梁武說過,中間最大的城堡便是朔方節度使府以及靈州州衙,其他八座城堡則分別屬于靈州八大豪門,梁氏家族修建了北城堡,而郭家也是其中之一。

  郭宋抬頭看了看天空,沒看見猛子,又四周找一圈,忽然發現它,它站在城樓飛檐上,縮著脖子,一臉懨懨欲睡地看著自己,這是它典型的吃飽肚子想打瞌睡的表現。

  郭宋向它揮揮手,猛子鳴叫一聲,振翅飛起,向一株參天大樹飛去,大樹上有個很大的鳥窩,片刻,兩只灰喜鵲倉惶逃出。

  猛子收翅落在窩中,一窩蛋成了它的點心,一路北上它就是這樣強占其他鳥的窩。

  沿著一條大街走了兩里,前面出現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城堡,城堡上挑一桿黃底黑邊的大旗,上寫‘郭’字,郭家終于到了。

  郭宋腳步有點猶豫,當年他的前身在崆峒鎮接引院呆了三年,飽受欺凌,身體十分羸弱,但凡郭家稍微照顧一下,也不至于混得那么凄慘。

  如果郭家是貧寒人家也就罷了,偏偏它是靈州的豪門大戶,只能說明郭家根本就沒有把他的前身死活放在心上,看來他在郭家地位十分卑微。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他倒要看看郭家是怎么對待自己?

  郭宋直接向郭家城堡走去。

  和其他城堡一樣,郭家城堡周圍一圈建了大量的破舊房屋,至少住了一兩千戶人家,基本上都是給郭家種地的佃農,或者依靠郭家各大產業生活的底層百姓,但又不是奴隸,只是一種經濟依附的關系。

  這種依附在大唐很普遍,各地都一樣,只是在靈州還更深一層的關系,一旦胡騎攻破城池,這些依附百姓可以躲進郭家城堡避難。

  算得上是一種命運共同體,但郭家絕不是善人,這些底層百姓同樣會遭受郭家的各種盤剝。

  大門很氣派,門口站著幾名帶刀家丁。

  郭宋走上前抱拳道:“煩請替我稟報一下,就說十三年前送去崆峒山出家的郭宋回來了。”

  幾名家丁都很茫然,他們從未聽過郭宋這個名字。

  一名家丁道:“去問問管家吧!或許他知道。”

  一名家丁飛奔進去找管家稟報。

  片刻一名身材瘦小的管家出來,他打量一下郭宋,見眼前這個道士衣著粗陋,心中十分蔑視,便尖細著聲音問道:“你是哪里來的野道士,竟敢自稱是郭家子弟?”

  郭宋見他一臉輕蔑,居然張口便指責自己是冒充的子弟,令他心中著實不滿,他冷冷道:“你去稟報一下郭家家主,只要家主說沒有郭宋這個人,那我轉身就走,不會再來了。”

  管家撓撓頭,一臉不耐煩道:“那你等著!”

  他轉身便進府去了。

  郭宋也有點奇怪,難道是自己搞錯了,靈州還有另一個小戶郭家。

  郭宋對他前身的身世還真的一無所知。

  他父母家實際上不在這里,而是在鳴沙縣,鳴沙縣郭家有十幾戶,是靈州郭家的一房偏支,但郭宋來找靈州郭家也并沒有錯。

  事情還得從十三年前說起。

  十三年前,靈州郭家長房的郭五郎得了一場大病,醫師們都束手無策,由于他從小體弱多病,沒有娶妻,也沒有子嗣。

  他父親郭老太公擔心五郎無后,斷了香火,便從鳴沙縣那邊抱來一名父母雙亡的郭姓幼子,便是郭宋的前身了,那時他年僅五歲。

  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郭五郎的大哥堅持必須要按照靈州的舊俗來過繼。

  按照靈州的舊俗,抱養的孩子不能立刻過繼為嗣子,必須出家一年,然后再還俗,在空門走一個輪回,把他身上原來父母的痕跡抹掉,這樣才能干干凈凈過繼為嗣子。

  篤信道教的郭太公便將孩子送去崆峒山出家,順便替郭五郎祈福消災。

  如果郭五郎能活下來,或許郭宋在崆峒山的日子會好過一點。

  但三清也不保佑郭五郎,兩個月后,郭五郎便病逝了,臨死前,早有預謀的郭大郎讓自己小兒子給郭五郎磕了三個頭,叫一聲爹。

  郭五郎從此就有了后代,郭大郎也順理成章地把五弟的數百畝上田納入自己囊中,不!納入他小兒子的囊中,肥水不流外人田,郭太公也只得認可了。

  大家給郭五郎操辦了后事,由他的繼子每年負責上墳祭奠,香火問題圓滿解決,郭家自然便將送去崆峒山出家的孩子選擇性地遺忘了。

  郭老太公已經在五年前受了戰爭驚嚇去世,現在的郭家長房由郭大郎做主,但郭大郎并不是郭氏家主,郭氏家主由二房長輩出任,也就是郭大郎的二叔。

  家主不知道郭宋是誰,但郭大郎卻比誰都清楚,十三年前送去崆峒山的孩子居然沒死,又回來了。

  郭大郎沉思良久便問身材瘦小的二管家道:“家主怎么說?”

  “家主問了老管家,老管家說有這回事,家主便讓你好生照顧他。”

  郭大郎心中十分惱火,負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這件事會壞他的名聲,他必須要把這個郭宋趕走,可該怎么趕走他呢?

  二管家眼珠一轉,獻計道:“老爺,讓他住在外面,衣食無著,他自然就走了,家主以后問起來,老爺便可以說他修道之心未盡,又回崆峒山了。”

  “妙!果然是妙計,這件事你來安排,我這兩天身體不適,就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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