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真是個狠人。
永樂朝都察院的一百一十個御用大噴子里,鄧真是比較奇葩的那一個,這貨不僅對別人狠,而且對自己也狠。
打從上次楊少峰在京城向著都察院開炮之后,鄧真就暗中把楊少峰給記在了心里——你噴鄭延和劉觀那些尸位素餐的朽木沒有問題,但是你向著整個都察院開炮,那豈不是連本官一起噴了進去?
本著不噴回去非好漢的指導原則,鄧真干脆改頭換面喬裝成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打算深入到山東的民間,尤其是即墨的民間,去查訪查訪楊少峰在即墨民間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然后再找機會噴回去!
只不過,鄧真的運氣真的不太好,還沒到山東地界,錢袋就被偷了,好不容易靠著僅剩下的幾貫寶鈔和隨行的那兩個錦衣衛的接濟硬撐到了即墨,結果又發現身上徹底沒錢了,就連那兩個隨行的錦衣衛也沒錢了。
這下子是真的傻眼了。
自打楊少峰狂噴都察院之后,都察院就進入了改制階段,像鄧真這種出京巡查地方的監察御史,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允許亮出身份的,包括隨行的兩個錦衣衛,其實也包含著監視的意味在內。
這也就意味著,鄧真要么現在就亮出身份,然后灰溜溜的滾回京城,要么就得自己想辦法撐下去,直到巡視完山東以后再回京。
至于兩個隨行的錦衣衛為什么會坐視鄧真的錢袋被偷——錦衣衛跟楊狀元是什么關系?他鄧真跟錦衣衛又是什么關系?娘家人幫著一個瞧錦衣衛不順眼的窮酸去找自家姑爺的麻煩?
沒半路上弄死鄧真,已經足以證明錦衣衛的規矩和操守了!
左右打量了一眼裝死的錦衣衛校尉,鄧真只得無可奈何的說道:“本官打算去工地上尋個活計,你們也跟著去么?”
左邊的錦衣衛校尉嘲諷道:“去。你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放心,我們不會私下聯系楊翰林,也不會揭破你的身份,這點兒規矩還是有的。”
“本官信得過你們!”無奈之下,鄧真也不得不說起了場面話:“現在咱們三個就是一條船上的,必須得齊心協力才行。
一會兒咱們去工地上尋工頭,就說本官是落了難的書生,你們兩個是我的長隨,本官去尋個讀讀寫寫的活計,你們兩個便替本官打探打探消息。”
右邊的錦衣衛校尉頓時滿臉的不耐煩:“成。現在你說了算,我們自然會替你打探消息,回頭你可以自己拿著我們打探來的消息去尋那些百姓核對。”
鄧真接下來的遭遇是真正的應了一句老話:人要是倒起霉來,喝涼水都能塞牙,放屁都能崩著腳后根鄧真原以為可以靠讀書人的身份謀劃一個寫寫算算的活計,卻不成想工地上根本就不缺這種人。
負責盯著工地的楊十三不認識鄧真,盡管好奇這個落魄書生能放下架子來干活,卻也沒有多想別的,而是把鄧真當成了普通的百姓對待,將之分到了工地上當勞工。
按照楊十三的說法就是要么跟他的兩個長隨一樣去出苦力,要么就趁早滾蛋。
無可奈何的鄧真選擇了出苦力——出苦力還能在工地上混吃混喝拿工錢,不出苦力,就得面臨著餓肚子的風險。
然后鄧真就真的見識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使。
三四百斤的石板,兩個人抬,一百多斤的水泥袋子,一個人扛。
直到中午歇息吃飯的鐘聲響起,才算是把鄧真的命給救了——即墨工地的飯食并沒有因為遠離順天府就有什么變化,餐盤上放著兩個白面饅頭,一碗帶著肉塊的肉湯,兩份菜,菜還是一葷一素的。
“真香!”
風卷殘云一般將餐盤里的東西都給吃光,又不舍的將盛肉湯的碗給舔干凈了,鄧真這才學著其他百姓的樣子將餐盤給放了回去。
活下去,先把肚皮填飽,撐夠一個月之后拿到薪水走人,現在成了唯一能支撐著著鄧真繼續干下去的動力,至于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問題,鄧真現在已經顧不上了。
而勉強硬撐了十天之后,鄧真卻又不想離開工地了。
不得不承認,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力氣更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在工地上硬撐了十天之后,鄧真已經可以勉強抗得動一袋百十斤的水泥,最起碼不會像一開始的時候那樣累成死狗了。
而在這十天里,每天三頓都有肉的伙食,也要鄧真改變了最初的看法。
或許這里是真的累,但是這里百姓們吃的也是真好,再加上一天十五文錢的工錢,一切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兒?
直到楊少峰的朱瞻基出現在工地邊上,不僅絲毫沒有過問工地的事情,反而當著所有人的面烤起了羊肉,鄧真才又起起來自己原本的打算。
找到楊少峰的不法行為,然后噴他!
朱瞻基手里拿著烤的金黃的羊腿狠狠咬了一口,語氣里充滿了無奈:“鴨蛋已經腌制好幾批了,第一批明天就要送進京了,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
楊少峰搖頭道:“有什么好擔心的?這玩意不過就是配料,放鴨蛋,那些婦人不是做的很好么?而且第一批的鴨蛋你也嘗過了,流沙流油,不咸不淡,多好?”
朱瞻基道:“鴨蛋好吃,可是你堂而皇之的打著貢品的名義送到京里,還讓人在京城里打著貢品鴨蛋的名義賣,就不怕等回京了挨抽?”
“不怕!”抹了抹嘴角的油,楊少峰道:“我已經給皇爺爺寫了份表章,說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主意,是你強烈要求我這么干的,我是不得以而為之,要怪也不能怪我。”
“噗!”
剛剛喝到嘴里的酒全部噴了個一干二凈,朱瞻基拿著帕子將嘴角擦干凈之后才說道:“你怎么不提前說?我前兩天也上了表章,說這是你的主意,要怪就得怪你!”
“噗!”
這回輪到楊少峰噴酒了:“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反正咱們是兄弟,挨抽就一起挨唄,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朱瞻基憤憤不平的道:“每次你都是這么坑我,而且不是一回兩回了!”
楊少峰呵了一聲道:“你這次不是坑回來了么?還知道偷偷摸摸的上表告狀了!呸!”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了半晌之后,朱瞻基才滿臉無奈的道:“路的事兒怎么辦?能出徭役的青壯就這么多,那些老弱婦孺還得養鴨子拾鴨蛋,亂七八糟的破事兒加在一起,勞工又不夠用了啊?”
聽朱瞻基這么一說,楊少峰頓時也是滿臉的無奈:“別問我,我現在也沒什么好辦法。
該死的賽唐兒,你說她起兵造反就造反唄,還把即墨這里禍害的這么厲害!要不是她,咱們手下現在起碼能多出一兩千青壯,這修路的速度也能再快一些!”
朱瞻基無奈的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自古來但凡有兵禍,最先死的,死的最多的就是青壯,反倒是婦孺活下來的可能性比較大。”
楊少峰嗯了一聲,沒再理會朱瞻基,而是打量著眼前的工地道:“這兩天沒人再喊我咸蛋太爺了吧?”
狗子頓時有些遲疑,吭哧了半晌卻沒有說出來什么,楊少峰頓時就急了:“怎么著?還有人敢喊?累的輕?”
狗子趕忙搖頭道:“不是,少爺,現在已經沒有人喊您那什么太爺了,不過他們又給您起了個新的綽號…”
臉色黑下來的楊少峰還沒有開口說話,朱瞻基就笑的直打跌:“快,狗子趕緊說,你家少爺又有什么新綽號了?”
狗子瞧了瞧朱瞻基,又瞧了瞧臉色黑的跟鍋底一般的楊少峰,低聲道:“小人不敢說?”
朱瞻基道:“你盡管說,你家少爺要是遷怒于你,我來收拾他!”
狗子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還是別說了吧?”
楊少峰黑著臉道:“你盡管說,少爺我也很好奇,這些苦力都累成這個熊樣兒了,居然還有心思給少爺我起綽號?”
狗子躬著身子陪笑道:“那小的就說啦?”
“說!”楊少峰氣哼哼的道:“少爺我知道這綽號肯定不是你起的,不會遷怒于你,盡管放心就是。”
小心翼翼的向后挪了兩步,狗子低聲道:“他們給少爺新起的外號是敗家太爺,說照著工地上現在這種吃法,少爺早晚都能把家給敗光…”
勃然大怒的楊少峰趁著狗子沒注意的時候,側身一腳踹了過去:“狗東西!少爺我讓你盯著工地,你就是這么盯著的?
告訴楊十三,修路的進度提前一個月!不對,是提前十天!還不對,提前三天!對,就是提前三天!少爺我要累死他們!”
瞧著跟犯了癲病一般的楊少峰在,心中狂笑不憶的朱瞻基皺著眉頭岔開了話題:“說起來,也不知道唐賽兒那邊怎么樣了?你安排的事兒,到底都辦妥了沒有?”